第38章 雨夜对质

黑暗中有雨声。

卢小卦在冰冷的雨水中恢复意识，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像是被碾碎后重组。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手掌陷入黏稠的泥浆中。暴雨如注，模糊的视线里，第九道门矗立在十步开外，门缝中渗出的不再是黑色黏液，而是暗红色的、血液般的液体。

"醒了？"

声音从左侧传来。卢小卦转头，看到金色瞳孔的"自己"蹲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雨水穿透他的身体，仿佛那只是个全息投影。更诡异的是，暴雨在接近他时自动分流，形成一个人形的干燥空间。

"这是哪？"卢小卦嘶哑地问。他摸索着腰间的斩缘剑，发现它还在，但剑身上的两个小人不见了。

"现实与九幽的夹缝。"金色瞳孔的"自己"微笑，"或者说，千年前初代圣女斩缘的地方。"

卢小卦艰难站起，泥浆从衣襟上簌簌落下。环顾西周，他认出这是青云观后山的悬崖，只是地形有些微妙的不同——多了几块记忆中不存在的巨石，少了几棵应该在那里的古松。

"时间在这里流动得不均匀。"金色瞳孔的"自己"似乎读到了他的疑惑，"上一秒可能是三年前，下一秒就跳到千年后。"他指向第九道门，"比如现在，门那边正在上演很有趣的一幕。"

卢小卦向第九道门走去。随着距离缩短，门缝中渗出的暗红液体越来越多，渐渐在门前汇成一个小血潭。当他伸手即将触碰到门板时，金色瞳孔的"自己"突然出现在身后，冰冷的手指搭上他的肩膀。

"确定要看吗？"那声音带着蛊惑的低语，"有些真相，一旦看见就无法回头了。"

卢小卦没有犹豫，推开了门。

——苏雨晴悬浮在一个圆形祭坛中央，白衣被血染红大半。她双眼紧闭，七窍中有金色光粒溢出，在头顶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环。祭坛周围站着九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袍人，他们手持紫色符箓，口中念诵着晦涩的咒语。

更令人心惊的是祭坛边缘躺着的人影——秦月。她的墨蓝色劲装几乎被血浸透，右手仍紧握着断念刃，刀刃深深插入地面，仿佛这是支撑她不倒下的最后力量。

"仪式己经进行到第三阶段。"金色瞳孔的"自己"在卢小卦耳边低语，"他们在剥离圣女魂魄，好让九幽之门完全开启。"

卢小卦想冲进去，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烟雾般穿透了门框，无法对那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

"别费力气了，我们只是旁观者。"金色瞳孔的"自己"轻笑，"不过...想插手也不是没有办法。"

他伸手按在卢小卦后心，一股寒意瞬间流遍全身："接受我，我们就能回到现实世界。"

卢小卦转身，与那双金色瞳孔对视："代价是什么？"

"聪明的问题。"对方赞赏地点头，"代价嘛...当然是你作为'卢小卦'的存在。"他指向祭坛上的苏雨晴，"但你可以救她，还有那个影门女孩。用我的力量。"

暴雨更急了。卢小卦的视线在祭坛和金色瞳孔的"自己"之间游移。就在这时，祭坛上的苏雨晴突然睁开眼睛——是正常的、人类的褐色瞳孔。

"小卦..."她的声音微弱但清晰地穿透雨幕，"不要听他的...斩断...命运线..."

一个黑袍人注意到苏雨晴的异常，立刻加大了咒语音量。苏雨晴痛苦地弓起背，金色光粒加速从她七窍中溢出。与此同时，秦月动了。她以惊人的毅力撑起身体，断念刃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

"以魂为引...以血为媒..."秦月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影门禁术·魂解！"

断念刃爆发出刺目血光，九道血线从秦月心出，精准地击中每个黑袍人的面具。惨叫声中，面具一个接一个爆裂，露出下面腐烂的面容。苏雨晴从祭坛跌落，被秦月勉强接住。

"不！"金色瞳孔的"自己"突然暴怒，"她怎么敢——"

卢小卦感到后心的手掌变得灼热，剧痛如岩浆般流遍全身。他跪倒在地，看到自己的皮肤上浮现出黑色纹路，像是有生命般在体表蔓延。

"这是你逼我的。"金色瞳孔的"自己"声音变得狰狞，"既然不肯自愿接受，那就强行融合吧！"

黑色纹路己经覆盖了卢小卦的右臂。他挣扎着拔出斩缘剑，却发现剑身也变得漆黑如墨，只有剑脊上一道金线依然明亮。

祭坛那边，秦月抱着昏迷的苏雨晴，断念刃插在地上构成一个脆弱的结界。她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卢小卦努力辨认口型：

「...剑...斩...缘...」

斩缘？卢小卦看向手中的剑，黑色纹路己经蔓延到剑柄。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如果斩缘剑能斩断缘分，那能不能斩断这种正在进行的融合？

没有时间多想了。黑色纹路己经覆盖到他颈部，呼吸变得困难。卢小卦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斩缘剑刺向自己的影子！

剑刃接触地面的瞬间，整个世界静止了。雨滴凝固在半空，金色瞳孔的"自己"保持着惊愕的表情。然后，一道金光从剑尖迸发，沿着地面疾驰，将卢小卦和他的倒影一分为二。

"啊——！"金色瞳孔的"自己"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你竟敢——"

黑色纹路如退潮般从卢小卦身上褪去。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己经跪在真实的祭坛边缘。暴雨依旧，但第九道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九个黑袍人倒在地上的尸体。

"秦月！苏雨晴！"

卢小卦踉跄着跑向祭坛中央。秦月靠在一块碎石上，怀中抱着昏迷的苏雨晴。她的脸色比纸还白，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断念刃掉在一旁，刀刃己经碎裂。

"你来啦..."秦月虚弱地抬头，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比预计的...慢了三分钟..."

卢小卦跪在她面前，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势。情况比想象的更糟——秦月的腹部伤口再次崩裂，更可怕的是心口那个血洞，正是九道血线的起源。

"别费力气了..."秦月抓住他颤抖的手，"魂解大法...用一次就够本了..."

暴雨中，她的体温迅速流失。卢小卦脱下外袍裹住她，却发现布料很快被血浸透。"为什么..."他的声音哽咽，"明明可以等我..."

"等不了啊..."秦月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苏雨晴，"圣女魂魄...己经有一半转移到她体内...再不分离...就来不及了..."

卢小卦这才注意到，苏雨晴的眉心多了一个小小的金色符文，形状像是半个太阳。

"她...有话对你说..."秦月的手突然垂下，"我...先睡会儿..."

"不！不许睡！"卢小卦摇晃她，"秦月！看着我！"

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卢小卦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褐色眼睛——苏雨晴醒了，但眼神虚弱而清明，是真正的苏雨晴。

"让她休息吧。"苏雨晴的声音轻柔，"魂解大法消耗的是灵魂之力，不是普通医术能治好的。"

卢小卦小心地将秦月平放在地，转向苏雨晴："你呢？圣女呢？"

"暂时被压制了。"苏雨晴苦笑，指了指眉心的符文，"多亏秦月...她比我们想象的更了解影门秘术。"她突然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时间不多...听我说..."

她抓住卢小卦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体内的不只是九幽之主的碎片...还有初代圣女的另一半灵魂..."

"什么？"

"千年前...初代圣女没有完全封印九幽之主..."苏雨晴的呼吸越来越弱，"她将自己一分为二...善念镇压恶念...这就是为什么...九幽之门需要容器和守门人同时献祭..."

雨势渐小。卢小卦的脑海中闪过壁画上的画面——初代圣女抱着消散的黑影哭泣...那根本不是敌人，而是她的另一半灵魂！

"那现在..."

"斩缘剑..."苏雨晴艰难地指向掉在一旁的黑剑，"它能斩断命运线...但代价是..."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瞳孔再次泛起金色。卢小卦知道，圣女正在重新夺取控制权。

"快...走..."苏雨晴用最后的自我意识挤出两个字，"找...铜钱..."

金光完全占据她的眼睛。苏雨晴——不，圣女——缓缓站起，周身散发出恐怖的威压。她抬手，掉落的九张紫色符箓自动飞回掌心。

"愚蠢的影门余孽。"圣女冷眼看着昏迷的秦月，"以为魂解大法就能阻止命运？"

卢小卦挡在秦月身前，斩缘剑横在胸前："离她远点！"

圣女的目光转向他，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真以为她在乎你？三年前是她亲手将你交给九门会，换取影门的安全。"

"谎言！"

"是吗？"圣女微笑，"那为什么她的断念刃能完美配合斩缘剑？因为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影门与青云观的千年约定，用容器之血平息九幽之怒。"

卢小卦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圣女的话像毒蛇般钻入耳中，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挑拨离间对我没用。"

"那就看看这个吧。"圣女抬手，一道金光射入卢小卦眉心。

新的记忆画面炸开——

_年轻的秦月跪在大殿中，面前是影门长老和...白袍苏雨晴？_

_"想救影门三百口人命？"白袍苏雨晴问，"用他来换。"_

_秦月颤抖着接过对方递来的玉佩，眼中含泪却坚定地点头..._

幻象消失。卢小卦踉跄后退，剑尖垂向地面。那画面如此真实，不像是伪造的。

"现在明白了？"圣女的声音带着怜悯，"你只是棋子，从始至终都是。"

暴雨不知何时己经停止。月光穿透云层，照在秦月惨白的脸上。卢小卦低头看她，三年来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回——秦月教他剑法时的严厉，为他挡箭时的决绝，还有那句"我宁愿你恨我却活着"...

"不。"他抬头，斩缘剑重新举起，"就算那是真的，也是过去的事了。"

圣女的微笑僵在脸上。

"现在的秦月，刚刚用灵魂为代价救了我们。"卢小卦的剑尖首指圣女，"而现在的你，只是个占据别人身体的懦夫。"

圣女的眼中燃起怒火。九张紫色符箓同时亮起："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就在符箓即将射出的瞬间，地面突然剧烈震动！一道血光从秦月心出，在空中形成复杂的阵法。更令人惊讶的是，卢小卦的袖中飞出三枚铜钱——一枚完好，一枚有裂痕，一枚己经发黑——它们悬浮在血光中，重新组成三才阵！

"不可能！"圣女惊呼，"三才定位器明明己经——"

铜钱构成的阵法突然扩大，将圣女笼罩其中。她发出痛苦的尖叫，金色光粒从七窍中溢出，在头顶重新形成光环。

"快..."秦月微弱的声音传来，"斩断...命运线..."

卢小卦明白了。他高举斩缘剑，剑身上的金线突然明亮如日。当剑锋落下时，他清晰地看到一条金线连接在圣女和苏雨晴之间，另一条更细的银线则连着自己和秦月。

剑刃划过金线。

世界在无声中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