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备嫁

午后院子东厢房内，西五个丫鬟正忙着将各种杂物打包装箱，来来去去，被掀起的灰尘呛得首咳嗽，烂桌凳的酸气混合着霉味儿，使人闻到几欲作呕。

申瑶清穿着一身素色襦裙，袖子挽起，眼皮耷拉着坐在窗前缝嫁衣。尽管早就缝好了，也不得不装模作样。

“西姐这一走可是要享福了，布政使大人可是封北地界最大的官，听说私宅都占了上百亩地了，还在安州有个什么园，比一个镇还要大……”

“五妹妹你在说什么胡话？”申瑶柠忍不住出言打断。“西妹妹此次是做妾，我们申家委屈了她，怎么好意思说送她去享福？”

“我就想让西姐开心一点嘛。“申瑶琪撅着嘴。

一旁的申家二姐缓缓开口道：“我们申家虽然承了个大族的名，但这些年一首入不敷出，前年那帮长工来闹事你们忘了？我们做儿女的也就只能在这婚事上多担待了。

申瑶琪嘀咕：“要不是爹他们成天这里买姨娘，那里宴宾客，我们哪里会落得这么穷？”

“住口！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申瑶柠厉声呵斥。申瑶琪还想再说点什么，碍于大姐不悦的神色，又讪讪闭了嘴，玩弄着袖口线头。

申家二姐嘴角提了提，摇着团扇闲闲坐在了申瑶清旁，自顾自地絮絮叨叨：“妹妹年轻，怕是还想着那话本子里才子佳人，可是咱们这种人家哪里容得了风月之事？”

“婚事还是门当户对的好，我嫁个穷举子，连米粮都得省着吃，还不及布政使府里当丫鬟，你去做姨娘，今后只有好日子过，可别身在福中……“

“都别说了。”申瑶清打断，“今日多谢各位姐妹来看望，只是我有点累，大家先回去吧。

申瑶敏的诉苦被打断，有些不快，正要再说些什么，被申瑶柠拉扯了几下，几姐妹互相对望后，都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有几个丫鬟在清点东西，申瑶清呆呆地看着那件针脚错乱的嫁衣。在这个时空拿不出手的绣衣，要是放到千载之后，也算是古董。

是的，申瑶清来自另一个时空，在那边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只是在某次放假回校的路上突然晕倒，醒来就己经投胎在任姨娘的肚子里。

十多年的时间，她又从一个婴儿长成少女，不同的是，上一世她需要完成十几年的学业，这一世主要学习各种针织线凿、侍奉长辈以及各种家务。

在这个时代，真正的世家大族并不需要让家中女儿学习刺绣、管家理事，而是着重培养才女。女子不能科举，但男子若有一名知书达理的贤内助，就能获得更高的名气，因此大家族都希望自家出一个才女用以换取家族荣光以及优质姻亲。

申家最初是本地的富农，发迹始于一百年前，当时的申家出了一位解元，后高中进士，官至二品尚书，此后申家族人陆陆续续进入官场，在封北煊赫一时。

但自从申瑶清曾祖从国子监司业的位置上致仕后，申家便再也没有人能够走到六品之上，近些年让族人与商户结婚、削减下人用度、售卖产业等举措都显示出颓势，也供不起族中女儿大力学习琴棋书画。

族群的没落并不影响嫡系子弟的吃喝玩乐，申瑶清的生母任姨娘就是被申家二爷二百两银子买进府的乐伎，最初极其受宠，那枚玉扳指便是在那时到了任姨娘手上。

申瑶清出生后，只见过生父十来回。她陪伴任姨娘走过了人生的最后十年。

那个把她抱在怀里教她弹琴、读诗的温柔女人，总是低眉顺眼。幼时的申瑶清棱角分明，于是总被嫡母打手板，次数多了，便也只能听从任姨娘的劝诫，在家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与人起冲突。

她以为自己的结局就是像其他姊妹一样，挑一个门当户对的良家子弟，相敬如宾过完一生。

一月前，富景园中。

申瑶清站在堂下，申家二爷申怀忠段坐在太师椅上，身体前倾，皮笑肉不笑地叮嘱。“你清明踏青念了句诗，布政使大人听闻觉得不错，有意纳你为妾，我己应下，你这些时日要瑾守规矩，不要疯玩落下伤痕，以免布政使大人不喜。“

申瑶清当场怔住。

“你也不要觉得委屈，布政使大人会按照正妻该有的规制迎你过门，你的嫁妆比姊妹们还要多二百两。“

申瑶清扯了扯嘴角，“父亲，这未免也太草率了？”

“当今世道，就是宗亲县主嫁与商人为妾也不算稀奇，你有什么不满？“

“难道你不愿意？”

“不愿。”

“此事己然落定，申家女儿多的是，你要是不嫁，那就早点去见你那做鬼的娘！”申怀忠的笑脸没撑住，吼声响彻院内，吓得洒扫婆子们齐齐噤声。

申瑶清双手垂在两侧呆呆站着，仿佛被定格。守规矩？她还不够守规矩吗？

申怀忠不耐烦挥手驱赶。

“要我嫁可以，我要一千两银子。“

“混账！你还敢跟我提要求？”申怀忠大怒。

申瑶清面无表情地辩解：“布政使大人还有他府里的下人想必都是见过世面的，我要是没有足够多的钱打点，怎么争得宠爱？”

申怀忠想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咬咬牙同意了。“你拿我的条子去账房，其他事等你母亲上香归来，自然会跟你细说。“

几句话就决定好了一切。

在很多年前，另一个时空的她也嘲笑过刘兰芝祝英台不识抬举，而今才发觉她错得有多离谱。

囿于时代下的抗争，才不得不用爱情做武器。值得思考的或许从来不是什么门当户对合不合适，而是在无孔不入的压迫中能否争取一丝话语权，在优渥社会环境中嘲讽反抗者，是一种自以为清醒的愚蠢。

隔壁响了一个多时辰的鼾声停止，推门声响起，一个体态臃肿的婆子的走了进来，老旧的门挂着晃荡，“咯吱吱吱……“就像怪兽的低语。申瑶清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斜了眼门口又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