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吴营问罪

楚营之中人心渐定。

吴军大营之内，此刻却是一片死寂。

寒风卷过营帐的边角，发出呜咽似的低鸣，更添几分肃杀。

主帐之内，灯火摇曳，映照着一张张铁青的脸。

陈将军卸去了满是尘土与血污的甲胄，仅着单衣，跪伏于大营正中央。

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他的膝盖，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他低垂着头颅，散乱的发丝遮掩了他此刻的神情。

帐内两侧，十数员吴军偏将、裨将垂手肃立，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他们的目光，时不时地，会不受控制地瞟向跪在中央的那道身影，以及高坐帅案之后的那位。

帅案之后，吴王面沉如水。

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单调而压抑的“笃笃”声。

那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般，敲在帐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许久，那敲击声停了。

吴王目光缓缓扫过帐下诸将，眼神锐利如剑，仿佛能刺透人心。

“你们，谁能告诉本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寂静的营帐内回荡。

“此战，为何不胜？”

一时间，帐内愈发死寂。

诸将闻言，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膛。

有人想要开口，嘴唇翕动了几下，却终究未能发出半点声音。

战败之责，谁敢轻易承担。

何况，是在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王面前。

吴王的目光，最终落回了跪在地上的陈将军身上。

“陈卿。”

他淡淡开口。

“你出征之前，曾于寡人面前立下军令状。”

“今日不胜，卿，当如何？”

陈将军的身躯微微一震。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刚毅的面庞。

他的眼神黯淡，却并无多少畏惧，反而透着一股决绝。

他沉默着，伸手解下了腰间的虎符。

那枚象征着兵权与荣耀的虎符，此刻在他手中，却重如千钧。

他将虎符高高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叩首。

“末将无能，致使大军失利，有负大王所托。”

“请大王，按军法从事。”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吴王眼神冰冷，看不出喜怒。

“军法。”

他吐出两个字，如同两块寒冰。

“当斩。”

陈将军再次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末将，领罪。”

帐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几名年轻的偏将，脸色己然煞白，身体不自觉地轻微颤抖起来。

吴王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带着几分难言的意味。

“将军，是觉得本王不敢杀你？”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戏谑，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杀意。

陈将军依旧伏地，声音平静。

“末将不敢。”

“末将只求速死，以谢君恩，以慰亡魂。”

吴王脸上的那丝弧度，骤然消失。

他猛地一抬手，虚空一拂。

一股无形的恐怖力量自他袖间喷薄而出，狂暴无比。

“嘭！”

一声闷响。

跪伏在地的陈将军，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扫得倒飞出去。

他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撞翻了帐角一排沉重的兵器架。

“哐当啷！”

刀枪剑戟散落一地，发出刺耳的巨响。

陈将军重重摔落在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般，剧痛难当。

帐内诸将骇然失色，皆是噤若寒蝉。

吴王缓缓站起身，踱步走下帅案。

他走到陈将军身前数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审视。

“此战，若非楚人早早备下援兵，将军当能大破楚军。”

吴王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论断。

“此非将军之过。”

“当是我军之中，有人走漏了风声，暗通楚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将领。

“将军，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帐内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诸将心中皆是一凛。

大王这是……要找替罪羊了？

陈将军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呕出一口血沫。

他撑起身子，勉强重新跪好，尽管身形摇摇欲坠。

他听明白了吴王的意思。

这是要保下他。

只要他顺着大王的话说，将战败的责任推给一个莫须有的“奸细”，他便能活命。

甚至，可能官复原职。

一丝意动，在他心头悄然掠过。

求生的本能，让他几乎就要点头。

然而，片刻的挣扎之后，他眼中的那一丝动摇，渐渐被坚定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似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开口。

“大王……”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屈。

“战前此策，只有大王与末将二人详知。”

“其后，为防万一，诸营将校皆被末将以袖里藏兵之术藏于虎符之中，暂时隔绝于外，不得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他抬起头，目光首视着吴王，眼神坦荡。

“楚军援兵出现之突兀，确实出乎末将预料。”

“但若说我军之中有人走漏风声……”

陈将军微微摇头，语气沉重。

“末将以为，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计不成，乃末将一人之过，与诸位同袍无干，更非奸细所为。”

“末将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责，恳请大王明察，勿要因末将之败，而冤枉了忠勇将士。”

一番话说完，他再次叩首于地，长跪不起。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吴王身上，等待着他雷霆般的震怒。

吴王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的陈将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是赞许，还是怒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每一息，都显得无比漫长。

终于，吴王轻轻地哼了一声。

那声音极轻，却让帐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好一个一力承担。”

吴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压力。

“陈卿，你倒是忠勇可嘉。”

他慢慢踱回帅案之后，重新坐下。

吴王的声音拖得很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众人心头碾过。

陈将军的心，沉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也罢。”

吴王话锋陡然一转。

陈将军猛地睁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吴王。

帐内诸将也是一愣。

“此战虽败，非战之罪，实乃楚人狡诈。”

吴王的声音变得洪亮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将军虽有冒进之失，然其歼灭上万楚军精锐，也算是有功。”

“死罪可免。”

这西个字一出，陈将军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帐内其余将领，也纷纷露出惊愕与庆幸交织的复杂神色。

“活罪难饶。”

吴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冷意。

“着即刻起，削去统帅之职，降为偏将，戴罪立功。”

“至于泄密之事……”

吴王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扫视着帐下诸将。

“寡人，自会彻查。”

“若让寡人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定斩不饶！”

一股冰寒的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营帐。

诸将纷纷垂首，心中凛然。

他们明白，大王虽然暂时放过了陈将军，但“奸细”这个名头，己然被大王钉实，恐怕，是想要借机清洗一波军中将领。

接下来，军中恐怕要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