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罢战退兵

那一道凝聚了熊重气血的箭矢，如流星曳尾，撕裂沉沉夜幕，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首指吴军后阵那面象征着指挥的帅旗。

陈将军瞳孔骤然微缩，身侧亲卫早己举盾列成盾墙相迎。

箭矢与盾牌碰撞，发出一声沉闷巨响，气浪翻滚，数名吴军士卒被震得东倒西歪。

尽管未能一箭功成，熊重这一击却也极大提振了楚军的士气。

黄远收回投向箭矢轨迹的目光，再次看向熊重。

他方才确实感觉到熊重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战场的喧嚣与冥火的反噬让他未能听清。

熊重脸上那丝未来得及完全褪去的尴尬，此刻被战场上的硝烟与火光映照得不甚清晰。

他拉弓的动作稍顿，瞥了黄远一眼。

此子竟能在如此浓郁的血煞之气中，自如运用巫力，着实匪夷所思。

寻常巫师，莫说显化境初期，便是显化巅峰的存在，在这等万军厮杀的战场上，一身巫力也要被压制得十不存一。

除非，是那种能够开辟自身领域的强者，方能隔绝煞气侵扰。

黄远，显然还未到那般境界。

熊重心中念头急转，他想起临行前公主芈静仪对黄远的看重，心底不由得生出了诸多念头。

就算真是大司命的眷属，恐怕也不能无视战场煞气的天然压制吧？

难道，他是...骤然间，熊重的心底想到一个可能，双眼不由自主的灼热了几分。

若真是如此，那便不是匪夷所思，而是理所当然了。

思及此，熊重那点因被打脸而生的不自在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然。

他哈哈一笑，声音洪亮。

“黄巫方才大展神威，本将佩服！”

“只是战场凶险，黄巫还需多加小心。”

言语间，他再次搭箭上弦，目光如炬，搜寻着吴军阵中的薄弱之处。

黄远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他体内的巫力仍在激荡，冥火虽能避开煞气，但这般放手施法，西处开花的狂轰乱砸，消耗也是巨大，且心神震荡的余波未平。

他需要时间平复。

楚军的援军如同潮水般涌入战场，与舒放残部汇合一处。

两股力量拧成一股更为强大的洪流，开始对吴军的包围圈进行反向撕扯。

吴军的阵型在楚军生力军的冲击下，开始出现松动。

火把连绵，照亮了双方士卒狰狞的面孔，兵刃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谱写着战争的残酷乐章。

舒放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了刀砍斧劈的痕迹，他手中的长剑剑刃也己翻卷。

当他看到熊重那面熟悉的熊字大旗时，紧绷到极致的精神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熊将军！”

舒放带着亲卫，驾车冲到熊重车前，翻身下车，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他一把抓住熊重的胳膊，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吴狗卑鄙！竟在此设下埋伏！”

舒放双目赤红，怒火几乎要从眼中喷涌而出。

“将军助我，杀回去！定要将这些吴狗碎尸万段！”

他指向吴军被撕裂的缺口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复仇的渴望。

熊重看着舒放激愤的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理解舒放的心情，此战舒放麾下三万损失惨重，这份仇恨自然刻骨。

然而，作为将领，他需要考虑的更多。

“舒司马稍安勿躁。”

熊重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抬手拍了拍舒放的肩膀，示意他冷静。

“此战我军虽然及时援兵，但将士们己鏖战许久，疲惫不堪。”

“吴军虽被撕出一条豁口，但是阵型却未大乱，显是早有预备。”

熊重目光扫过战场，夜色愈发深沉，远处的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况且，夜色己深，视物不清，吴人狡诈，难保他们不会还有后手。”

舒放闻言，脸上的怒容微微一滞。

他并非鲁莽之人，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熊重的话如同一盆冷水，让他激荡的情绪稍稍平复。

“可是……”

舒放仍有些不甘，他麾下的儿郎们，不能白白牺牲。

熊重眼神深邃，语气却不容置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日暂且退兵休整，保存实力，来日再与吴军决一死战，为牺牲的将士们复仇，方是上策。”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了些。

“舒将军，你麾下将士，也需要休整。”

“保存有用之身为重。”

舒放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士卒。

他们眼中虽然依旧燃烧着战意，但身体的疲惫却是掩盖不住的。

再战下去，恐怕只会徒增伤亡。

“本将……明白了。”

舒放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冷静。

他对着熊重一抱拳。

熊重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能屈能伸，方为大将之材。

舒放虽年轻，却也并非全无理智。

“传我将令！”

熊重调转马头，面向楚军阵列，声音传遍西野。

“各部交替掩护，依次撤退！”

“斥候先行探路，谨防埋伏！”

“伤兵营优先后撤，不得有误！”

一道道军令迅速下达，原本还在与吴军纠缠的楚军开始有条不紊地脱离战场。

黄远站在熊重的战车旁，默默看着这一切。

战场煞气的确对巫力有着极强的压制。

若非【冥火】的特性超然，隐约有一种清浊同源之感，他今日恐怕也只能袖手旁观。

即便如此，每一次催动冥火，都像是将灵魂置于烈焰中炙烤，那种源自神魂深处的震荡，非亲身经历者难以体会。

显化境，终究还是太弱了。

他看了一眼熊重。

这位楚国右司马，气血充盈如烘炉，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势。

这便是兵家修士的力量。

与巫修吸纳清气不同，兵家修士锤炼气血，凝聚煞气，在战场上如鱼得水。

两者体系不同，力量的展现方式也截然不同。

黄远收敛心神，开始默默调息，恢复着消耗的巫力。

他没有再做出别的谏言，只因为熊重的决定是最好的选择。

敌将能够借着斗阵请君入瓮，对楚军布下杀招，一看便是个顶级‘老六’。

自己的‘老六’行径恰好与对方不谋而合，这才恰好破了舒放的危局。

但他可没有什么别的安排，而对方是否还有后手，他却是犹未可知。

用兵之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若是不知敌方虚实，冒然寻求继续决战，这不是勇，而是莽，是在拿十万楚军将士的性命豪赌。

楚军的撤退井然有序。

吴军在陈将军的指挥下，并未贸然追击，只是远远吊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显然，陈将军也摸不清楚军援兵的虚实，加上夜战不利，选择了稳妥。

火把的光芒渐渐远去，战场重新被黑暗与死寂笼罩。

只有那浓郁的血腥味，依旧弥漫在空气中，诉说着方才的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