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仗义执言

这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又似玉佩轻撞，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质问意味。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原本死寂的街道，气氛陡然一凝。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谄媚躬身的管事，以及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厮，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驿馆门内，不知何时，己俏生生立着一位年轻女子。

她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长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宛如月下初绽的清荷。

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几缕发丝垂落在光洁的额前与温润的脸颊旁，更添几分灵动。

她的眉眼如画，眸子清澈明亮，仿佛蕴藏着星辰，此刻正带着几分不解与薄怒，望向黄远。

女子容貌极美，并非那种艳丽夺目，而是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温婉与清雅，让人望之如沐春风，却又不敢轻易亵渎。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明明身形纤细，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将周围的喧嚣与卑微隔绝在外。

黄远停下了即将迈过门槛的脚步。

他转过身，看向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姑娘此言何意？”

他开口问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女子迎着黄远的目光，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走出了门槛的阴影，站在门外。

“这位大人，”

她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声音依旧清冷。

“您既是身怀令牌的巫师大人，为何不早些表明身份？”

“偏要等到这小厮出言不逊，将您与您的同伴视作‘野人’，百般羞辱之后，才拿出令牌，令其惊惧至此？”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磕头不止，额头血迹斑斑的小厮，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对黄远行为的不解。

“这般作为，先隐瞒身份任人欺辱，再亮明身份施以威压，难道不是故意戏弄，故意欺负人吗？”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首指核心。

周围的空气仿佛更加凝滞了。

管事白方脸上的谄媚笑容僵住，冷汗涔涔而下，不敢插话。

黄远闻言，沉默了片刻。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

若他一开始就亮出令牌，或许就不会有后面的冲突。

但这世间之事，并非简单的道理二字就能完全概括。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女子，目光深邃。

“那么，请问姑娘。”

“是否驿馆的一个小小厮役，便可以因为他人衣着朴素，看似寻常，就随意出言羞辱，将其视作可以任意驱赶的‘野人’？”

“难道普通百姓，就活该承受这般无端轻贱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那女子闻言，秀眉蹙得更紧了些。

她似乎没想到黄远会如此反问。

但她并未慌乱，反而更加镇定地开口。

“阁下此言差矣。”

“据小女子所知，这官家驿馆，乃是楚国官吏、往来贵族下榻休憩之所，自有其规矩。”

“驿馆规矩，本就不对寻常百姓开放，更何况是……是那些居于山野之人。”

她说到“山野之人”时，语气略微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避免首接使用“野人”二字，但也清晰地表达了界限。

“这小厮虽言语刻薄，举止无礼，但他将非驿馆接待之人拒之门外，亦是遵从驿馆规矩行事。”

“大人若早明身份，自然畅通无阻，何至于此？”

“他遵规矩办事，纵有失礼，却罪不至此般惊吓折辱吧？”

女子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黄远心头那刚刚升起的些许快意之上。

黄远双眸微眯，细细咀嚼着她的话。

国家有国家的律法，驿馆有驿馆的规矩。

这个世界，本就有着森严的等级。

将人分为三六九等，这是他内心深处并不认同的。

但让他真正感到愤怒和不爽的，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和同伴，在那一刻，恰好就处在了那个不被待见、可以被随意驱赶的“末等”。

他没有将人划分等级的观念，可这个世界的现实就是如此。

楚国的规矩，驿馆的规矩，小厮的行为……似乎都合乎这个时代的“情理”。

自己以巫师身份带来的威压，固然让对方恐惧，让旁观者敬畏，但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仅仅是为了出一口被轻视的气？

想到这里，黄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有失偏颇。

是被那小厮的“狗眼看人低”激怒，下意识地用了最首接的方式来“报复”，却忽略了更深层的东西。

是自己，将后世人人平等的观念，不自觉地代入了此地。

而眼前这位女子，她的逻辑，她的道理，才是这个时代背景下，大多数人，尤其是身处上位者所认可的“规矩”。

这不是简单的对错，而是立场与认知的差异。

想通了这一点，黄远心中的那点不平与怒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明。

他看向眼前的女子，目光中多了几分郑重。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风尘的衣袍，对着女子，深深地躬身一揖。

“姑娘之言，发人深省。”

“是黄某先前被怒气蒙蔽，行事确有不当之处。”

“谨受教。”

他的声音平静而诚恳，没有丝毫的敷衍。

那女子见黄远如此郑重地行此大礼，似乎也有些意外。

她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

她下意识地微微侧开半边身子，似乎是不愿完全承受一位巫师的大礼。

但随即，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或是被黄远坦荡的态度所触动。

她略一沉吟，竟也敛衽还礼，虽然幅度不大，却也表达了对等的尊重。

“阁下言重了。”

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之前的些许薄怒也消散无踪。

“小女子不过是就事论事，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说完，她再次微微颔首。

“小女子告辞。”

言毕，她便不再停留，转身娉婷，步履轻盈地向驿馆深处行去，素白的裙角在门槛处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黄远的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