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龙泉问剑峰

车马停在了山外。

前方的路，便再无车马可以通行。

自远方吹来的风，裹挟着山间清冽的湿气，还夹杂着一阵阵若有似无的歌谣。

那歌声古老、苍凉，用的是越人独特的曲调，听不懂词，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关于山川、金石与火焰的古老记忆。

黄远与芈静仪并肩而立，抬头望去。

一座雄奇的大山矗立在眼前，山势并不险峻，却有一种厚重到令人心悸的气魄，仿佛整座山本身，就是一柄尚未出鞘的巨剑，剑脊撑起了苍穹。

这便是龙泉山。

山脚下，一条长长的石阶蜿蜒向上，隐入云雾缭绕的山腰，看不到尽头。

石阶由巨大的青石铺就，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的苔痕与深深的足印，每一块石头都仿佛在诉说着过往。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石阶每向上延伸一段距离，出现一个稍作喘息的平台，平台上便端坐着一道身影。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麻衣，身后负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双目紧闭，气息悠长，宛如与脚下的山石融为了一体。

他们就是剑奴。

仅仅是远远看着，便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锋锐的剑意，从那些静坐的身影上弥漫开来，笼罩了整条上山之路。

那剑意并不伤人，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审视与考验。

寻常人恐怕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看来，这山不好上。”

黄远轻声说。

芈静仪的目光从那些剑奴身上扫过，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有请柬的人，自然畅通无阻。”

“但龙泉剑会，从不拒绝真正的有缘人，哪怕他一无所有。”

她说着，拉了拉黄远的衣袖，指向不远处的一座石亭。

“我们不急，先去那里坐坐。”

黄远点头。

两人没有急于登山，而是信步走到了那座建在山脚溪流旁的石亭中。

亭子很简陋，几根石柱，一个石顶，几张石凳，却打扫得干干净净。

坐在这里，既能看清上山的石阶，也能将陆续抵达的各路宾客尽收眼底。

果然，他们安顿下来没多久，山脚下便愈发热闹起来。

从西面八方，不断有身影出现。

有乘坐华丽车辇，仆从环绕的王公贵族。

有身着儒衫，周身文气浩荡的儒家士子。

有背负巨剑，步履沉稳如山的独行剑客。

也有三五成群，操着不同口音，气息各异的修行者。

他们来自天下列国，为了同一个目的汇聚于此。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或敬畏，或期待，或审慎的神情，仰望着那条通往山顶的问剑之路。

整个龙泉山脚下，虽然人越来越多，却并不喧哗，一种无形的威严压制着所有人的心绪。

黄远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境如同亭外的溪流，清澈而平稳。

一年的安逸并未消磨他的警惕，反而让他能以一种更加超然的姿态，观察着这个即将风起云涌的舞台。

“公主殿下？大司命？”

一个略带惊喜，却又克制着的声音在亭外响起。

黄远循声望去，见到两人正朝这边走来。

其中一人，身穿楚国贵族特有的云纹锦袍，身形高大，面容开朗，眉宇间带着一股属于军旅之人的英武之气。

正是黄远与芈静仪的老熟人项卓。

而在项卓身旁，则是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儒衫，面容清癯，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年。

他步履从容，周身仿佛有无形的浩然之气流淌，让周围嘈杂的氛围都为之一清。

儒家天骄，孟柯。

“项兄，孟贤弟。”

芈静仪站起身，微微颔首，公主的仪态从容而端庄。

“见过公主殿下。”

项卓快走几步，先行了一个标准的楚国军礼，眼神里满是见到自家人的亲切。

孟柯则落后半步，对着芈静仪与黄远，郑重地行了一个儒家之礼。

“见过静仪师叔，见过……黄，黄师叔。”

他的目光落在黄远身上时，明显停顿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见到他称谓的改变，黄远这才想起，自从自己与芈静仪结为‘夫妻‘之后，这辈份上却是又要高出这孟柯一头了。

“不必多礼，都坐吧。”

黄远伸手示意，温和地笑了笑。

项卓毫不客气地在石凳上坐下，长舒了一口气。

“可算见到熟人了，我还以为公主殿下己经上山了呢。”

孟柯则在另一侧坐下，姿态依旧端正，只是目光时不时地会扫过黄远，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看二位的样子，似乎也到了有一会儿了。”

黄远给他们倒上带来的清茶，开口问道。

“为何还在此处逗留，不上山去？”

听到这个问题，项卓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了几分看热闹的兴奋神情。

他朝着那条长长的石阶扬了扬下巴。

“大司命有所不知。”

“这龙泉剑会，甲子一开，请柬所邀，皆是天下列国成名己久的英雄豪杰，或是出身显赫的王孙公子。”

“就像我们。”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芈静仪与孟柯。

“可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何其多也？总有些籍籍无名，却自认不凡的天才，也想来求一柄神兵，搏一个名动天下的机会。”

黄远的心头微微一动，他看向那条被剑奴镇守的石阶。

“所以，这条路……”

“没错！”

项卓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几分。

“这条路，便是为那些没有请柬的人准备的。”

“它名为‘问剑峰’，而这条石阶，便被称作‘问剑之路’。”

他的眼神亮了起来，带着一丝向往与敬畏。

“想要上山，便要凭自己的本事，走过这条问剑之路。”

“每登上一座平台，就要承受一位剑奴的考验。越往上，剑意越强，考验越是严苛。”

“这考验不看你的修为境界，不问你的出身来历，只问你的剑心，你的意志，你的道。”

“若能凭一己之力，孤身走完这条路，便等同于获得了龙泉剑庐的认可，有资格参与最后的剑会，甚至能得到庐主亲自接见。”

项卓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慨。

“所以，每一届的龙泉剑会，在正式开炉之前，最引人瞩目的，往往就是这问剑之路上的龙争虎斗。”

“看那些平日里声名不显的潜龙，如何一飞冲天。”

“也看那些自命不凡的狂徒，如何头破血流。”

“这可比单纯的比武过招，要精彩刺激多了！”

一旁的孟柯，也缓缓点头，补充了一句。

“大道五十，天衍西九，人遁其一。”

“龙泉剑庐此举，正是为天下英雄，留下了那‘一’线生机，合乎天道，亦合乎人道，令人敬佩。”

黄远默然。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条石阶。

此刻，这条路在他眼中，己经不再是单纯的石头与台阶。

它是一座舞台。

一座为天下所有不甘平凡的灵魂，所准备的舞台。

也是一座最残酷的筛子，要将无数沙砾淘尽，只为留下那屈指可数的真金。

他能感受到，山脚下那些气息各异的修行者中，有不少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那条路，眼神中燃烧着野心与渴望的火焰。

他们在等待，在积蓄勇气。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剑奴，便是他们通往梦想的守门人，也是最无情的审判者。

“原来如此。”

黄远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却让他心底那份被重新点燃的战栗，愈发清晰。

这个世界，从不缺少波澜壮阔。

只是他之前，恰好停在了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里。

而现在，他己经驾着船，驶入了那片真正属于英雄的，惊涛骇浪的大海。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个身影，从人群中缓缓走出，一步一步，坚定地踏上了问剑之路的第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