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鬼赤

黄远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他想说的话，被老巫苍风风火火的背影堵在了喉咙里。

老巫苍那佝偻的腰背，像是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他拒绝的可能。

木屋之外，隐约传来村民压抑不住的欢呼。

整个黄石村似乎都因老巫苍带去的消息而苏醒。

脚步声杂沓，兴奋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黄远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

他被推到了一个对他来说颇为危险的处境。

去城邑，参与官方巫师考核。

他原本的计划，是留在村寨，低调行事，慢慢摸索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同时寻找机会报答恩情。

可老巫苍的误解与热情，彻底打乱了他的步调。

现在，他似乎己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拒绝？

恐怕只会让刚刚凝聚起来的信任瞬间崩塌。

也会让精明的苍心生怀疑。

黄远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事己至此，只能另想办法了。

黄远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恢复了平静。

他走出木屋，外面己经聚集了不少闻讯赶来的村民。

他们看着黄远的目光，充满了敬畏、期待，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黄巫！”

“黄巫要去参加正式巫师的考核了！”

“我们村子终于要出头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脸上洋溢着朴实的喜悦。

老巫苍站在人群最前方，看到黄远出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黄巫，你看，大家都为你高兴呢。”

黄远对着村民们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他知道，此刻任何的犹豫和推脱，都会被无限放大，从而引起村民的怀疑。

“有劳老师费心安排了。”

他只能顺着老巫苍的话说下去。

“不费心，不费心！这是我们村子里的大事！”

老巫苍摆摆手，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

“我己经让烈去准备了，明天便由他带人护送您，定能平安抵达舒城。”

舒城。

黄远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是距离黄石村最近的一座楚国城邑。

一夜无话。

村民们的兴奋持续了很久，篝火燃到了深夜。

黄远躺在简陋的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地面上，映照出树影的斑驳。

他思考着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应对的策略。

冥火之力是最大的秘密，绝不能轻易示人。

考核的内容会是什么？

楚国的巫师体系，又具体是怎样的？

一个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

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支小小的队伍便离开了村子。

领头的是苍巫的弟子烈，也是村子里的另外一名巫，他背着弓箭，黝黑的脸上带着郑重。

几个精壮的村民紧随其后，神情既有护送“黄巫”的荣耀，也带着对山野的敬畏。

黄远走在中间，身上穿着村民们连夜赶制出来的新麻衣。

布料粗糙，磨挲着皮肤，带来轻微的不适感。

他看着前方熟悉的山林轮廓逐渐变得陌生。

越往外走，树木越高大，藤蔓越密集。

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晃动的、破碎的光斑。

空气里满是草木的生涩气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野兽腥臊。

脚下的路不再是踩实的泥土，而是覆盖着厚厚落叶的崎岖小径。

每一步都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黄远的心绪如同这幽深的山林，看不清前路。

烈不时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痕迹。

他是经验丰富的猎人，对这片山林了如指掌。

“黄巫，我们快要走出平时打猎的范围了。”

烈低声提醒道。

黄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他知道烈指的是什么。

这片广袤的山林，不仅有猛兽毒虫，更可能存在着一些超乎常理的存在。

比如，山精，鬼怪。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快，每个人都保持着警惕。

山林边缘的气息似乎更加压抑。

烈突然停下了脚步，右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他身后的村民也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前方的密林边缘，一簇低矮的蕨类植物无风自动。

簌簌声响中，一道影子敏捷地跃出。

赤红。

那是一抹极为耀眼的赤红。

像是一团流动的火焰，稳稳地停在了队伍前方数丈远的地方。

它形似狐狸，皮毛却红得如同浸透了晚霞的绸缎，光滑得没有一丝杂色。

体型比山中常见的赤狐要大上一圈，显得格外矫健。

它微微歪着头，一双琥珀色的竖瞳，平静地注视着众人。

那眼神里没有野兽的凶残或者胆怯，反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黄远感到指尖传来一丝熟悉的悸动，那潜藏的冥火之力蠢蠢欲动。

他强行压下了这股冲动。

烈向前迈出一步，放低了身体，脸上露出极为恭敬的神色。

他没有拿出武器，而是摊开了双手，示意没有敌意。

“山鬼大人。”

烈的声音带着山民特有的淳朴与虔诚。

“您的信徒烈，携村中百姓，欲前往舒城。”

“此行只为应官府之召，参与巫师考核，不敢惊扰山神安宁。”

“我等对山神的敬畏，从未更改。”

他的语气缓慢而清晰，仿佛在与人交谈。

那被称为“山鬼”的赤红异兽，琥珀色的眼瞳中似乎闪过一丝了然。

它没有立刻离去，也没有表现出攻击性。

山鬼微微颔首，动作流畅自然，完全不像野兽。

它后足发力，竟如人一般首立起来，用后腿支撑着身体。

它迈着奇异的步伐，不紧不慢地绕着众人走了一圈。

琥珀色的眼瞳逐一扫过烈和其他村民紧绷的脸庞。

村民们大气不敢出，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山鬼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黄远身上。

它踱步到黄远面前，停了下来。

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先是流露出明显的好奇。

它微微低下头，小巧的鼻子凑近黄远的衣襟，轻轻翕动着。

似乎在辨认着什么气味。

仅仅一息之后。

山鬼脸上的好奇骤然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仿佛嗅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它琥珀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条细线。

全身的赤红毛发根根倒竖，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一声短促、尖利，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嘶叫，从它喉咙里爆发出来。

它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威胁的姿态，身体猛地向后弹射而出。

快得超出了视线的捕捉能力。

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赤色残影。

那残影也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声惊恐的嘶叫，还在林间隐隐回荡。

周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刚才发生的一切，快得像一场幻觉。

烈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黄远，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其他几个村民也是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山鬼的态度转变太快，太极端了。

前一刻还是审视与了然，下一刻就变成了极致的恐惧与逃离。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

黄远默然不语。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山鬼凑近时，那双琥珀色眼瞳中倒映出的自己。

以及随后那骤然爆发的惊骇。

那恐惧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它在害怕我？

或者说，害怕我身上的某种东西？

只是略微思索，很快黄远便猜到了它在恐惧些什么。

只是，方才那只山鬼虽然只是最低等的大地精灵之一，但毕竟是属于‘神’的范围之内，它竟然会畏惧自己这个区区的凡人？

看来冥火，要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强大。

如此一来，或许可以...

只在瞬间，黄远突然想到了一种让自己平安度过考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