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断脐焚佛

青玉剪刀悬停在半空，刃口吞吐的碧芒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明灭不定。那贯穿玄微道长残魂的一剑，仿佛抽干了它最后的神性。剪刀古朴的玉身之上，蛛网般的裂痕正无声蔓延，碧光从裂隙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像流逝的生命。

陆九歌的心脏像是被那裂痕死死攥住，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玄微道长最后那声“走！”的嘶吼，还在他震耳欲聋的耳鸣中回荡。走？能走到哪里去？这血肉地狱的出口，早己被那株青铜脐带巨树和它顶端那颗怨毒的头颅堵死！

“嗬…嗬嗬嗬……”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仿佛无数砂砾在锈蚀铁管里摩擦的笑声，打破了死寂。那笑声并非来自一个喉咙，而是从那株搏动的青铜脐带树深处，从每一根扭曲蠕动的青铜脉管里共振发出，带着金属的冰冷与血肉的粘腻。

树顶，那颗半人半铜的头颅，那半张属于老板娘的、灰败松弛的脸皮，此刻正被一种非人的力量强行拉扯着，嘴角咧开一个巨大而僵硬、几乎要撕裂颧骨的弧度！而另外半张青铜佛面，那只猩红的齿轮眼珠则疯狂旋转，锁定了摇摇欲坠的青玉剪。

“老…牛鼻…子…死…得…好……” 老板娘半张人嘴艰难开合，发出破碎扭曲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像用钝刀刮着骨头，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扭曲的快意。她那只尚能活动的血肉眼球，浑浊无光，却死死钉在陆九歌身上，焦点却是他手中死死攥着的青瓷盏！贪婪，纯粹的、野兽般的贪婪，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火焰喷射出来。

“盏…给…我……” 她喉咙里挤出粘稠的嘶鸣，那株支撑着她的青铜脐带树骤然暴动！无数根覆盖着粘腻青铜鳞片、婴儿手臂粗细的“根须”，如同被激怒的深海巨章触手，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从西面八方、从脚下粘稠的血肉淤泥中、从挂满人皮经卷的蠕动肉壁上，疯狂地攒射而出！目标只有一个——陆九歌和他手中的青瓷盏！

空气瞬间被腥风填满！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

陆九歌目眦欲裂，玄微道长的牺牲点燃了他骨子里最后一丝凶性！喉咙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被强烈的求生欲和滔天怒火瞬间压过！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不退反进！

脚下猛地一蹬那滑腻的肉毯，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不是后退，而是朝着那株巨树、朝着树顶那颗狞笑的头颅，悍然冲去！手中紧握的青瓷盏，此刻成了最烫手的山芋，也成了唯一的武器和诱饵！

咻！咻！咻！

数条青铜根须擦着他的头皮、肋侧呼啸而过，带起的腥风刮得他脸颊生疼！更有几条精准地刺向他握盏的右手！他身体在高速冲刺中做出不可思议的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穿刺，手臂挥动间，竟将那青瓷盏当做盾牌，狠狠砸向一条斜刺里袭来的粗壮根须！

铛！！！

一声脆响！不是瓷器碎裂，而是金铁交鸣！

那看似脆弱的青瓷盏，与覆盖着青铜鳞片的根须猛烈撞击，竟迸发出一溜刺眼的火星！一股巨大的反震力顺着盏身传来，震得陆九歌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盏壁！而那根被砸中的青铜根须，表面的鳞片竟被砸得凹陷龟裂，渗出粘稠的黑绿色脓液！

“呃啊——！” 树顶传来老板娘头颅一声混合着痛苦与狂怒的嘶嚎！青瓷盏对她、对这株邪树，有着难以想象的克制和吸引！

就是现在！

陆九歌眼中厉芒爆闪！借着撞击的反冲力，他身体凌空一个极其别扭却异常迅捷的鹞子翻身，险险躲过另外几条根须的缠绕。人在半空，左手己闪电般探入怀中！

不是符箓，不是法器，而是一小截仅剩的、颜色黯淡的**犀角香**！这是玄微道长早年所赠，言其有破妄辟邪、短暂激发神魂之效，但使用代价巨大！

没有丝毫犹豫！陆九歌一口咬破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混合着心头精血的唾沫狠狠喷在犀角香上！

嗤！

那截看似普通的黑色硬角，沾染精血的瞬间，骤然腾起一股浓烈到刺鼻、带着奇异腥甜的烟雾！烟雾并未扩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化作一道凝练的灰黑色细线，猛地钻入了陆九歌的口鼻！

“呃——！！！”

陆九歌浑身剧震！仿佛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入了他的大脑！眼前的世界瞬间被一片血红覆盖，视野边缘疯狂闪烁着无数扭曲破碎的画面和刺耳的噪音！太阳穴像是要炸开，七窍同时渗出温热的液体！这是强行激发濒临崩溃的神魂所带来的恐怖反噬！

但与此同时，一股狂暴、冰冷、近乎燃烧神魂换来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他的感知被强行拔高到一个非人的层次！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那些疯狂舞动、如同狂蟒乱舞的青铜根须，它们的轨迹、速度、攻击的间隙……在陆九歌此刻被强行点燃的感知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看到了！在那株疯狂搏动的青铜脐带巨树主干最下方，无数粗壮根须扎入血肉淤泥的地方，有那么一小段，大约尺许长的部位！那里的青铜鳞片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黯淡许多，呈现出一种近乎腐朽的灰败感！鳞片之间的缝隙也更大，隐隐透出里面搏动着的、暗红色的、仿佛极度虚弱的核心血肉！几条相对纤细的、如同血管般的青铜脉管正连接着那里，将一股股污浊的能量输送向整株巨树！

那是它的“脐眼”！是它与这片血肉地狱本源连接最脆弱、最核心的节点！也是玄微道长最后残念拼死传递给他的信息所指之处！

机会只有一次！在犀角香燃尽、神魂彻底崩溃之前！

陆九歌眼中只剩下那一点灰败的“脐眼”！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无视了所有袭来的根须！他像一道撕裂黑暗的血色流星，在无数狂舞的青铜触手间硬生生撞出一条缝隙！皮肤被鳞片刮开，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目标！巨树根部！脐眼！

“蝼…蚁…敢尔！！！” 老板娘头颅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啸，整个地窖的肉壁都在疯狂痉挛！无数根须放弃了攻击，疯狂回缩，试图护住那致命的弱点！

晚了！

陆九歌己经扑到了近前！他沾满自己鲜血的右手，死死抓住了那悬在半空、裂痕遍布、碧光即将彻底熄灭的青玉剪刀！

入手冰凉刺骨，却又带着一股决绝的悲怆意志！那是玄微道长最后的残念！

“玄微道长！助我！！！”

陆九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嘶吼！他将自己强行点燃的神魂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那柄残破的剪刀！

嗡——！！！

青玉剪刀残破的玉身爆发出最后、也最刺目的碧光！仿佛一颗坠落的青色星辰！光芒之盛，瞬间压过了地窖内所有的污秽与黑暗！剪刀刃口发出高亢入云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最后的意志和不惜同归于尽的决绝！

陆九歌双手紧握剪刀，臂膀肌肉贲张如铁，血管根根暴起！他高高跃起，带着一往无前、斩断一切的惨烈气势，将剪刀那吞吐着最后生命光华、如同实质般的碧玉刃芒，对准那灰败的“脐眼”，倾尽所有，狠狠刺下！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如同滚烫烙铁刺入腐朽败絮的、令人心悸的闷响！

碧玉的刃芒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层灰败的青铜鳞片，深深贯入了下面搏动着的暗红血肉核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整个地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瞬！

“嗷呜——！！！！！！！”

一声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混合着金属扭曲崩裂与血肉被强行撕裂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尖啸，从树顶老板娘的头颅、从整株青铜脐带树的每一根脉管中疯狂爆发出来！尖啸声中充满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怨毒和彻底毁灭的疯狂！

被青玉剪贯穿的“脐眼”处，猛地爆开一团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如同石油般的污血！污血中夹杂着无数碎裂的青铜鳞片、扭曲的齿轮、断裂的肉筋和蠕动的蛆虫！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崩裂声如同爆豆般响起！以被刺穿的“脐眼”为中心，无数道粗大的裂痕瞬间蔓延至整株青铜脐带巨树！那些覆盖着青铜鳞片的粗壮主干和根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朽木，在刺耳的金属呻吟声中，寸寸断裂、崩解！

轰隆隆——！！！

巨大的青铜树体再也无法维持，带着树顶老板娘那颗仍在发出无声嘶吼的头颅，轰然倒塌！砸进下方粘稠的血肉淤泥之中，溅起漫天污秽的黑血和黄绿脓液！

支撑着地窖、挂满人皮经卷的蠕动肉壁，仿佛失去了核心力量的维系，开始剧烈地痉挛、抽搐！覆盖其上的粗大血管纷纷爆裂，喷溅出腥臭的污血！那些书写着邪异梵文的人皮经卷，如同被点燃般迅速发黑、卷曲、剥落！

整个地窖，这座恐怖的血肉佛堂，正在崩溃！

陆九歌重重地摔落在冰冷湿滑的地面，手中的青玉剪刀在完成了最后一击后，“叮”的一声脆响，彻底碎裂开来，化作点点失去光泽的玉屑，从他指缝间洒落。

犀角香带来的狂暴力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被彻底掏空的虚弱和神魂被撕裂般的剧痛。他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七窍流出的鲜血在脸上糊成一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那倒塌的巨树残骸，看向那半掩在污秽淤泥中、老板娘那颗头颅。那张灰败的人脸上，僵硬扭曲的狂笑早己凝固，只剩下极致的痛苦和茫然，那只青铜佛眼中的猩红齿轮，也停止了转动，彻底黯淡下去。

结束了？

陆九歌紧绷的神经刚有一丝松懈。

突然！

哗啦！

他脚边不远处，那堆由老王账房变异体身上掉落的、沾满黑红污血的衣物碎片猛地拱动了一下！

一只枯瘦、指甲漆黑、覆盖着细小暗青色鳞片的手，猛地从破布里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旁边一块尖锐的青瓷盏碎片！

紧接着，一个佝偻、扭曲的身影，顶着半张被脓血模糊、半张覆盖着细密青鳞的脸，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恶鬼，摇摇晃晃地从那堆污秽中站了起来！

它（老王）那只完好的、布满鳞片的手，紧紧攥着那块锋利的青瓷盏碎片，浑浊粘稠的眼珠，如同最贪婪的毒蛇，死死锁定了瘫倒在地、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陆九歌！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贪婪低吼，一步步，拖着那条从膝盖断裂处钻出、兀自扭动着的暗青“脐带”残肢，朝着陆九歌，蹒跚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