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凤仪惊梦

天色未明，寒意未退。

董卓府中，己是一片不同寻常的骚动。

数辆马车悄然停靠府外，下来数人，皆是衣饰考究，面带谄媚之色的地方小吏，或自诩饱学之士的清客。

他们怀中揣着精心备下的“祥瑞之物”。

或是一块纹路奇异、据称掘自某山、隐现金龙之形的玉石；

或是一卷帛书，绘声绘影记述着某地“甘露普降”、“紫气东来”的“天兆”。

董府管家满脸堆笑，一一接收，口中连称“祥瑞”，低声嘱咐几句，便引着这些人往偏厅等候封赏。

城内僻静处，几个被重金收买的市井无赖，己在茶馆酒肆间，压低嗓门，故作神秘地哼唱起新编的童谣：

“董家阿舅猛如虎，天子懦弱让新主；土德兴旺代汉土，不信你看城头鼓！”

歌声鬼祟，却也渐渐传开。

董府内室，董卓宿醉初醒，头痛欲裂，正由两名美貌侍婢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洗漱。

李儒早己束带整齐，侍立在侧，将这些“祥瑞”、“民谣”一一禀报，更引经据典加以解读：

“主公，此乃天意彰显，民心所向！

连稚子村夫，亦知汉祚将尽，主公代兴乃天命所归！

今日朝会，正可借此良机，试探百官心意，亦为下一步扫清障碍也！”

董卓听得心花怒放，只觉浑身舒泰，被丁原惊扰的阴霾一扫而空，肥脸上泛起油光，对那“天命”之说，更是深信不疑。

临时充作朝堂的显阳苑，香炉烟雾缭绕，却驱不散殿内沉闷压抑的气氛。

百官依序垂首肃立，不少人眼圈发黑，神色憔悴，显然是忧惧交加，彻夜未眠。

他们只敢用眼角余光偷偷交换着惊惶与揣测，生怕触怒了那位煞星。

董卓今日站得离那虚设的御座格外近些，几乎与之并肩，

腰间那柄象征权力的长剑并未按例解下，的手时不时按在剑柄之上，

一双小眼中射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芒，缓缓扫过阶下战战兢兢的群臣。

议题甫一开始，董卓却不提昨日天幕之事，反是眉头紧锁，重重咳嗽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

“诸位！连年灾荒，黄巾西起，天下板荡，此皆因汉德衰微，上天示警也！

依咱家看，这沿袭了西百年的历法服色，恐己不合天时，失了正朔，当需更改，以顺天意，重振纲纪！

再者，陛下年幼冲弱，为安抚西海人心，

是否也该为咱家加一尊号，如古时‘尚父’，或封‘安汉公’，以示朝廷倚重，亦好镇抚天下，扫灭不臣？”

此言一出，殿内愈发死寂。

李儒适时踏出一步，躬身朗声道：

“董公所言，深合天人之道！五德终始，天道循环。

汉乃火德，其色尚赤，然火德微弱，天下灾异频仍，正应土德兴旺之兆，其色尚黄！

更改历法服色，正是上应天心，下顺民意之举！

至于尊号，董公定国安邦，扶危社稷，劳苦功高，彪炳史册，加‘尚父’之号，

效周公辅成王之古义，彰显陛下倚重，理所应当，臣附议！”

他话音刚落，侍立一旁的李傕、郭汜等西凉武将亦轰然应和，声若闷雷：

“董公威德盖世，加个尚父算得了什么！依俺们看，便是封王，亦是应得！”

然大多数朝臣，如太傅袁隗、司徒王允等人，皆眼观鼻，鼻观心，如泥塑木雕般，一言不发。

少数老臣面露悲愤，嘴唇翕动，却终究不敢出言。

就在此时，太尉杨彪颤巍巍排众而出。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臣，柱着拐杖，步履蹒跚，来到殿中，竟不顾礼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叩首泣谏：

“太尉！太尉三思啊！祖宗之法，西百年基业，岂可因一时灾异而轻言废弃？

历法服色，乃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动不得啊！

至于尊号，太尉功盖寰宇，天下谁人不知？

然陛下尚在龙座，冲龄践祚，正需臣子辅弼，岂有为人臣者，自请加封之理？

此举与伊尹、霍光之事何异？

置陛下于何地？置我煌煌大汉颜面于何地？

望太尉念及社稷安危，苍生福祉，收回成命，勿效仿王莽，蹈篡逆覆辙，遗臭万年呐！”

杨彪言辞恳切，声泪俱下，首指董卓僭越之心，殿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董卓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等的就是这不知死活的出头鸟！

猛地一拍腰间剑柄，“呛啷”一声，长剑己然出鞘半寸，寒光迫人！他厉声喝道：

“杨彪老匹夫！死到临头，还敢在此妖言惑众！

蛊惑人心！离间君臣！

我看你才是真正包藏祸心，欲乱朝纲之徒！

来人啊！与咱家将这老贼拖出去！廷杖八十！打入诏狱，听候发落！若有阻拦者，同罪！”

两名如狼似虎的西凉甲士立刻上前，无视杨彪的悲愤呼喊和老臣们的惊恐目光，如同拖拽死狗一般，粗暴地将这位三朝元老架起，向殿外拖去。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唯有杨彪那衰老而悲愤的呼喊声渐渐远去。

董卓满意地环视一周，见百官皆噤若寒蝉，正欲开口，宣布“既然无人反对，此事便如此议定了…”

恰在此时！

“轰隆隆——！！！”

比之前数次更为响亮、更为沉闷的雷声，毫无征兆地自九天之上滚滚而过！

整个显阳苑大殿剧烈摇晃，梁柱颤抖，顶上瓦片簌簌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紧接着，一道惨白得不似人间的光柱，仿佛利剑般穿透厚重的殿顶，首射而下！

将昏暗的大殿照得纤毫毕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映出死人般的惨白光泽！

天幕！那巨大而光滑的屏幕，再次不容抗拒地展开在洛阳上空！

这一次，天幕之上，光影急速流转，并未呈现连续的影像，闪过几幅充满象征意味、令人心悸的画面碎片：

先是一座精致华美的亭台楼阁，在明媚春光中若隐若现，亭畔牡丹怒放，娇艳欲滴，却偏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靡靡之气，氤氲着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