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河锁匠

子时三刻的自流井暗河口，黑得能听见水流撞击岩石的回响。

我蹲在废弃的绞车架后面，右手的盐晶己经蔓延到肘部，在月光下泛着死寂的灰白。怀里的背图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烫，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长两短，和那夜在盐仓听到的一模一样。

暗河入口藏在老码头下的石缝里，水流带着刺鼻的硫磺味。我刚俯身准备钻进去，背后突然响起铁链拖地的声响。

"吴家丫头？"

沙哑的声音惊得我差点跌进水里。转身看见个佝偻老人站在礁石上，左腿裤管空荡荡的，右手提着盏绿玻璃罩的油灯。灯光照出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像是被强酸腐蚀过。

"李锁匠？"我试探着问，右手下意识藏到身后。

老人没答话，油灯突然转向照我的脸。当光线落在我盐化的右眼上时，他喉咙里滚出个古怪的音节："果然开始同化了。"说完转身就走，铁木假腿敲在石板路上嗒嗒作响，"跟上。"

暗河隧道比想象中干燥，岩壁上结着厚厚的盐壳，踩上去咯吱作响。锁匠的油灯在拐角处忽明忽暗，有几次几乎要从视线里消失。走到一处岔路时，腿上的盐脉纹路突然同时刺痛——指向左侧那条几乎被盐柱封死的窄路。

锁匠却往右拐了。

"走这边会触发机关。"我喊住他，"盐脉指向左边。"

老人猛地转身，油灯几乎怼到我脸上："你能感知盐脉了？"没等我回答，他突然扯开我的衣领查看锁骨疤痕，"啧，比我想的还快。"

他最终带我走了左侧窄路。盐柱在接近我们时自动崩裂，碎盐像受惊的虫群般退开。锁匠的假腿在盐壳上打滑，我扶住他时，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硝石味混着某种草药苦涩。

隧道尽头是个天然溶洞，中央摆着张巨大的盐晶桌，周围散落着各种铜制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悬挂的七把形状各异的古锁，在油灯下泛着幽光。

"脱衣服。"锁匠突然命令。

见我僵住，他嗤笑着从床下拖出个铁箱，打开是件褪色的红肚兜："换上这个，我要检查盐化程度。"

肚兜明显是孩童尺寸，勉强能盖住胸口。锁匠用铜镊子戳了戳我盐化的右臂，发出敲击陶器般的脆响："痛吗？"

我摇摇头。事实上，整个右臂己经完全失去知觉，像截枯木挂在肩上。

"哼，再晚三天，盐脉就会吞噬心脏。"他转身从盐晶桌上取来陶罐，里面是沸腾的卤水，"忍着点。"

滚烫的卤水浇在肩颈交界处时，皮肤立刻鼓起黄白相间的水泡。我应该感到剧痛，却只有轻微的灼热感。但更可怕的是——卤水流过的地方，盐晶反而加速蔓延了！

"果然。"锁匠扔开陶罐，从墙上取下一把鱼形锁，"你父亲当年也是这样。"

"你认识我父亲？"

"何止认识。"他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锁骨位置赫然是个锁形烙印，和我的疤痕一模一样！"三十年前，我是盐帮最年轻的掌锁人。"

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照亮他空荡的左腿根部："这条腿就是为你爹的事丢的。他答应给英国人当眼线，换盐井专营权。"锁匠的独眼盯着我，"但他没告诉你，最初往盐脉里扔孩子的是谁吧？"

他从盐晶桌下抽出本霉变的账册，翻开其中一页。泛黄的纸上画着幅简陋的祭祀图：穿清朝官服的男人指挥盐工将一对童男童女推入盐井，井边站着个戴瓜皮帽的商人，眉眼与我祖父惊人相似。

"光绪八年大旱，盐卤枯竭。"锁匠的手指划过图画，"你曾祖父吴满仓提议用'人牲'祭井。那对孩童是盐工子女，推下去前灌了哑药。"

我胃里翻涌起酸水，想起金锁常唱的童谣："'盐婆婆，眼婆婆'......"

"正是哀歌。"锁匠突然用嘶哑的嗓音唱起来，"盐婆婆，眼婆婆，半夜起来推童坨......"他的独眼在昏暗里泛着水光，"后来改成了'点盐坨'，因为没人敢提往事。"

账册往后翻，历史在霉斑间展开：祖父接手盐场后废止祭祀，结果次年井塌人亡；父亲被迫重启陋习，却偷偷用病死孩童替代活人；首到英国人带来新式钻机，才彻底停止......

"但盐脉己经认定了吴家血脉。"锁匠从铁箱底层取出个鎏金长命锁——和金锁失踪时戴的一模一样！"每二十三年必须献祭一个血亲，否则盐脉倒灌，百里盐井尽毁。"

我颤抖着接过长命锁，内侧刻着"吴金锁"三个小字，边缘有细微的齿痕——是金锁的乳牙印！

"锁匠爷爷，"我嗓子发紧，"怎么救金锁？"

老人沉默地组装着鱼形锁的零件，铜簧在他粗糙的指间跳动："七锁连珠，阴阳导体。你姐姐己经成了阳钥，还缺阴钥。"

他取下墙上七把古锁依次排开，每把锁芯形状都对应一块鱼佩碎片："集齐七块鱼佩，在七星连珠夜启动逆转仪式。"锁匠突然抓住我的盐化右手，"但必须有人永驻盐脉维持平衡——要么是你，要么找个替死鬼。"

记忆闪回突然袭来：_父亲残缺的中指按在血契上；账本里夹着的陌生孩童画像；林秀吞下机密文件前绝望的眼神......_

"没有......别的办法吗？"

锁匠的独眼闪过一丝怜悯："你爹当年也这么问。"他指向我的盐化右臂，"这就是他的答案——用自身血肉喂养盐脉，拖延时间。"

洞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音，三长两短。锁匠脸色大变，迅速熄灭油灯："灰三的人来了。"

黑暗中，他塞给我一块冰凉的金属——是第二块鱼佩碎片！"从暗河下游出去，经王爷庙到贡井。"他的呼吸喷在我耳畔，"下一块在盐务稽核所地牢，钥匙在程老头背上。"

"程师傅他......"

"死了。"锁匠的声音冷硬如盐，"灰三剥皮时他就断了气。但背图会指引你。"

岩壁传来细微的震动，盐粒簌簌落下。锁匠推着我往后洞口走，突然往我手里塞了个小瓷瓶："硝酸银溶液，能暂时抑制盐化。记住，月圆前必须集齐七佩！"

暗河下游的水刺骨冰凉。我憋气潜游时，右眼的盐化视觉看到水下有发光的水藻排列成箭头，指向某个隐蔽的支流。浮出水面时，远处传来爆炸声——是锁匠的洞穴方向！

攀着岸边的盐壳爬上岸，我瘫在礁石上剧烈咳嗽，吐出的唾沫里带着盐粒。怀里的人皮背图安然无恙，此刻正微微发热。展开一看，贡井节点的位置浮现出新的细节：一座八角亭的图案，旁边标注"丙申年重修"。

右臂的盐晶己经蔓延到肩胛，瓷瓶里的硝酸银溶液所剩无几。我咬开瓶塞，将最后几滴倒在锁骨疤痕上。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一阵剧痛终于穿透麻木——这是三天来第一次感受到真切的疼痛。

疼痛中，金锁的童谣声又在脑海中响起。但这次我听清了最后一句："......点完盐坨天亮了。"

天确实快亮了。东方的云层透出灰白，贡井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我攥紧鱼佩碎片，拖着半盐化的身体向那座藏着血腥秘密的古老盐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