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三摔两报

“这是什么摔法？”

“四肢不着地，这还是僵尸摔吗？”

“但怎么看都比僵尸摔的难度还要高，他这个动作单纯是腰背落地，跟地面的接触面小了，冲击力肯定更大！”

......

台下学生都认真地讨论着。

《战冀州》的摔城他们大部分人都知道，也都看过，但台上沈歌的这第二次摔城动作却是闻所未闻，老师没教过，他们也从来没见过戏台上有人摔出这个动作。

不过不了解归不了解，这其中的难度他们还是能够看出来的，先是左右开弓两个干脆利落的鹞子翻身，随后腾空跃起半空旋转身子，再抬起四肢单纯用腰背着地，换成此刻在场的任何一个学武生的同学上台，都做不出这种动作！

在其他人震惊小声议论时，台下正中盯着这一幕的王子骞，心中同样伴随着沈歌那砰的一声落地的僵尸摔，而猛的一震。

原因无他，扪心自问——

这个动作他做不出来！

别说做不做的出来了，他本人怕是连做这个动作的勇气都没有，毕竟......他连僵尸摔都要屈腿取巧，更别说还克服不了本能，在落地的时候还要伸手垫一下才行。这一对比，两人之间的差距好似云泥之分，天壤之别。

孰好孰坏，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王子骞心中一清二楚，他和其他同学在平时训练时，一般都是直接往地上的垫子上摔，自然是得心应手毫无顾忌。但今天当台上的垫子撤去后，面对坚硬的地面，他心里瞬间就漏了怯，再加上上午在国戏杯大赛中的失误，让他更没底气了。

就是见到沈歌露的这一手，他心中生出了一丝绝望的感觉。

原以为对方是唱青衣的，根本不了解武生。

但没想到这回是真踢到铁板了！

......

沈歌在台上这一摔，让面前扮演梁宽赵衢的两位丑角儿演员同样一愣，这动作干脆利落、痛快潇洒，尤其是落地时那一声闷响，两人离得近，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万万没想到沈歌表演起来竟然这么卖力气，此刻赶紧回过神来，继续在城头之上骂道：“啊啊，那马超又气死了！”

“气死的好啊。”

“气死了就活不了了。”

“死定了哇！”

一侧的马岱庞德二人赶忙上前扶住马超。

弦声响起。

“见贤妻遭残害......心痛～泪洒啊——”

梁宽赵衢两人对视一眼，愣道：“又活过来了。”

“啊又活过来了！”

一串密集的锣鼓声响起，马岱庞德将马超扶了起来，随后马超在台上站定，右手握拳在左掌猛地一捶，满面悲痛，声若杜绝啼血，高猿哀鸣，“妻——呀——！”

“可叹我～节烈妻命染黄沙。”

“悔恨我未识破二贼奸诈！”

马超并称剑指，对梁宽赵衢二人怒目而视，“连累了无辜人～也被残杀。”

此时此刻，沈歌的脸上满是愤怒、悔恨之色，整个人身体都好似在发抖，指天的手掌更是抖个不停。

入戏！

真正的入戏了！

与此同时，已经退场退到舞台一侧幕后的那名饰演马超妻子的青衣演员，这时已是泪流满面！

无他，入了戏的沈歌表演本就极具感染力，更别说她还是戏中人了！

台上的“马超”，悔的是为她，怒的是为她，作为马超的妻子，又怎能不感同身受？

而对面城头上的梁宽赵衢两位丑角儿演员，他们离沈歌近，对他脸上的表情看得更仔细。

这一刻仿佛他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因愤怒而抖动，一方面心中生出了惧意，因为对面那人的眼神好像真要把他们两人给生吞活剥了一般；另一方面他那无尽的悔恨和悲鸣又让两人心中生出了一种“我真坏，我真该死”的感觉......

这就导致了，饰演梁宽、赵衢的两人在台上愣神了。

换句话说就是接不住戏了！

台下叶文轩三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想想这也正常，这些学生平日里都是同学之间互相切磋排练，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沈歌入戏般的表演真正感染带动了全场。

正常情况下，两人在此时应该继续在台上叫嚣挑衅马超的。

沈歌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不过与其他行当相比，丑角在戏台上的自由度相对高一点，允许即兴编词，现挂抖包袱。此刻两人在台上的身份是反派、跳梁小丑，忘记说“马超归降”这种碎语也无关紧要。

他继续接着往下演就是了。

随后只见马超敛起脸上的悲痛，大手一挥，“罢——”

“叫三军紧连环一起攻打！”

在这里，众人都清楚地听到沈歌唱腔中的那一丝好似破音般的怒音。

饰演梁宽赵衢的两人也回过神来了，听到马超这么说，就知道他要鱼死网破了，顿时心中大乱，着急忙慌地对城下马超喊道：“马超！”

“胆大的小马超你闹闹喳喳～”

紧接着两人对视道：“啊将军，那马超执意不降，将他的儿子也杀死了吧！”

“杀死了吧！”

“杀死了吧！”

说话间，抬手挥刀将马超儿子抹了脖子。

马超惨呼一声。

妻子孩儿接连死在眼前，他心中悲痛可想而知。

“将尸首抛下城楼！”

随后两人扔出一个道具人偶，被城下马超一把接住。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一连串密集的鼓点。

马超怀抱着孩儿尸首，认真仔细地盯着，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孩子是否真的死了。

怀抱着孩儿，左一个鹞子翻身，紧接着踉跄几步，身体摇摇欲坠，

“锵！”

“哒哒哒哒哒哒哒......”

鼓点如雨点般密集响起。

下一刻。

砰！

马超怀抱娇儿尸首，仰面朝天，直挺挺地硬倒在地上。

第三次摔城！

“好！”

“绝了！”

三次摔城，情绪层层递进，部下反叛、妻子被杀、儿子被杀......

马超抱着儿子尸首，再度晕厥。

看着倒在舞台上的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影，台下一众学生切身体会到了沈歌口中那句“戏比天大”是什么意思，上了台，那就要认真做艺绝不能糊弄观众。

......

台上两位丑角再次适时地哈哈大笑起来，“那马超他又气死了！”

“哈哈哈。”

“这回他活不了了。”

不得不说这两人演得还挺不错，那股小人得志，对马超冷嘲热讽的劲儿很到位，再加上沈歌入木三分的表演，让人对造成马超家破人亡的两人恨得牙痒痒。

这时，弦声响起。

马超抱着儿子尸首，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开口唱道：“见娇儿血淋尸城楼坠下——”

随后低头看着怀中娇儿，悲痛欲绝，“儿呀——”

梁宽赵衢二人还在一旁，“哭也活不了了！”

“对，劝你早点儿归降吧。”

马超颤抖着手，“我心中好一似～箭穿刀扎。”

“马超归降了吧。”

唱到此处，马超扭转回身看向庞德，“事至此悔不听庞德之话。”

“狠心贼～断了我～”

将手中儿子尸首递交庞德，继续唱道：“后代根芽～”

这时，一位武生学生扮演的探子在舞台一侧连翻几个跟头出来，单膝跪在沈歌面前，“报！”

马超抬手，“报的何事？”

“长安兵发！”

“再探再报！”

随后探子得令，下场，几声锣响之后，再次上场。

这名饰演探子的演员心中一阵紧张，因为接下来的两下他要先手撑地翻个跟头，随后一个侧空翻翻过马超头顶，再从马超身下滚过，接鲤鱼打挺站起身。

实际上这一连串的动作对武生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平时排练时基本上就在地上滚个跟头走个过场表示一下就算了，偶尔翻过头顶的几次也是铺了垫子的。

所以在刚才配合王子骞演《战冀州》时，他也只是在地上滚了个跟头。

但此刻对上马超那横眉冷对、悲痛欲绝的眼神，他心中倏地一震，想到了刚才沈歌那几声砰砰响的僵尸摔，脑子里浮现出了“戏比天大”四个字，心中突然来了股热血，把心一横，当即决定完成这个动作。

咬牙身体一个前扑，手撑在地上翻了个跟头，随后足下一蹬，侧空翻过马超头顶，随后落地，马超一个跨步在他身上掠过，他则在地上立刻滚到一边，鲤鱼打挺起身，配合马超踩着鼓点，伴随着一声“锵”，二人在台上站定。

“好！”

台下响起叫好声。

叶文轩见到这一幕微微点头，学院里的孩子还是挺不错的，沈歌到来的作用也很明显，刺激、鼓励、促进，把他们身上的那股惰性给除掉，血性激发出来。

谁都不是孬种。

王子骞愣愣地看着台上这位同学。

不是哥们儿？

平时排练的时候，还有刚才自己表演这一段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灵活过，怎么到了他就成这个样子了？

而台上这位扮演探子的学生此刻在台上站定后，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叫好声里，也有他的一份？

心中不由得更添了几分信心。

这时，锣鼓声再起。

只听梁宽赵衢二人说道：“啊将军，那夏侯渊他杀来了。”

“这回我们就不怕你了！”

城上两人叫嚣着，城下马超开口唱道：“忽听得～飞来报～长安兵发，夏侯渊也不是八臂的哪吒。”

“叫庞德你与我分兵攻打。”

“咚锵咚锵咚锵咚锵......”

士兵出来走了个圆场。

马超脸上敛去了悲痛与怒意，只剩斗志，“展开了～英雄志～怎能惧他......”

而后探子连翻八九个跟头再次登场，“报！”

“又报何事？”

“三路兵发。”

“再探再报！”

言罢，马超与探子两人一同鹞子翻身，紧接着劈叉落地，随后身子弹起，伴随着锣鼓声，再次在舞台上站定。

“好。”

又是一阵叫好声。

白绍礼悠悠道：“三摔两报，这出武生戏的精髓就在这里！”

“我是完全没想到他的武生戏，竟也这么好！”裴飞鸿自言自语道，“唱念做打、扮相，都无可挑剔，这真是祖师爷追着喂饭吃......”

“与沈班主合作是对的，现在作用已经初显了。”

叶文轩开口道。

自从发了让梨春楼借着这次国戏杯大赛在学院里招聘后，有很多老师都来找他打听具体情况，因为学生的寒暑期实习这项作业要求并没有那么严格，一般都是让学生自主去找或者校内老师推荐。这种正儿八经地引入一个剧团来校内招聘，还是第一次。尤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戏班。

现在台上这一幕证明了，他没有看错沈歌，让学生进戏班历练，是个不错的选择。

沈歌开口唱道：“一支兵怎挡得三路人马～”

梁宽赵衢：“马超，你亡国败家！”

“呸、呸、呸！”

沈歌眉目一凝，“大丈夫说什么亡国败家～”

“马来！”

随后一名士兵上台来递上银枪。

沈歌做了个提跨上马的动作，随后接过银枪，右腿单脚站立，左腿横在身前，“提银枪挽丝缰搬鞍上马——”

左手提缰绳，右手银枪斜指。

这一段戏便结束了。

“好！”

“好！”

叫好声此起彼伏，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今天许多人对沈歌的身份和本事感到好奇，没想到在比赛结束后能看到他亲自扮上登台表演，如果不是临近试戏结束时王子骞的突然出现，怕是没有这个机会。

“太精彩了，这才是武生，真正的武生。”

“我算是知道差距了，我平时演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儿。”

“教科书式的演戏，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敢建戏班唱戏，是真有钱真有那个实力，咱不服不行啊，怪不得叶院长对他的态度不一样。”

“现在看来，进梨春楼实习应该真能学到东西。我决定了，就去梨春楼。”

......

台下的杨滢此刻也明白了，自己第一个主动上前故意装作程派来试探对方是多么小儿科，两人都不是一个境界的。这也难怪为什么对方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她并不会程派，在此之前她对自己模仿程派唱腔还挺自信的。

“王子骞呢，不会偷偷溜了吧？”

“他这下是真踢到铁板了。”

“王子骞说你行你上呗，没想到对方还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