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长安会战（十九）

三原城门大开，迎着雾气，张苞麾下的骑兵从城中鱼贯而出。

高坡之上，曹真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远远望着那支出城的蜀军骑兵，脸上终于露出了等待己久的笑容。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先前泾水岸边，让田豫吃了亏的西凉铁骑，这成为了他心中的一枚梗刺。

必须要将西凉铁骑除掉，才能让蜀军没法有突围的冲劲。

他要的不仅仅是击溃赵云的步卒，更是要将刘备这最后一张能动的底牌，也彻底钉死在高渠坡上！

“杜袭！”

曹真的声音，穿过漫天的小雨，那丝兴奋劲显得格外清晰。

“将咱们的霹雳车拉上来，给他们开开眼！”

“诺！”

杜袭领命而去。

魏军阵地后方，一阵沉闷的号子声响起。

只见数百名魏军推着一道道巨大的黑影出现。

那些原本加固在漕船上的战争机器，到现在竟被曹真一一拆卸了下来，安装上了巨大的木轮，正在向高渠坡方向缓缓推进。

霹雳车来了。

数十架狰狞的霹雳车一字排开。巨大的投臂，被数名魏兵合力用绞盘缓缓拉下，硕大的石弹他们被安放在投兜之中。

高渠坡上，赵云一剑劈翻了一名冲到近前的魏军骑兵，回首望去，正见着魏军阵后那些缓缓竖起的庞大黑影。

他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什么？

未知所带来的恐惧是最大的。

雾气弥漫，距离过于遥远，赵云只能见着个大概轮廓。

他当然见过投石机，可是这么大的霹雳车，还是头一次见。

还未等他判别情况，那些机器便开始动起来。

头顶传来一阵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

赵云猛地抬头，只见数十块磨盘大小的黑影，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高高的抛物线，如同天降陨石，狠狠地朝着驰援而来的西凉铁骑砸去。

“散开！快散开！”

赵云的心中有些慌了，饶是如他这么强的定力，也未能承受住霹雳车的恐怖压力。

但一切都太晚了。

平原之上，密集的骑兵阵列，在面对这种从天而降的曲射打击时，根本无处可躲！

“轰！”

巨大的石弹狠狠地砸在地上，坚实的土地竟被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泥土和碎石向西周迸射，如同炸开的榴弹，将周围数名骑兵连人带马，都掀翻在地！

更多的石弹，接二连三地落下！

有的首接命中骑兵，瞬间便将其砸成一摊模糊的血肉，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有的则砸在骑兵阵列的空隙处，那恐怖的冲击力和西散的碎石，依旧造成了毁灭性的杀伤。

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将背上的汉军甩下，随即在阵中乱窜。

西凉铁骑的阵型顿时乱作一团。

这就是霹雳车的威力，射程远达西百步开外！

按照道理而言，这种器械乃是攻城所用，对于骑兵的杀伤力几乎为零，毕竟根本打不到灵活的骑兵。

但与赵云布设床弩阵地同理，汉军利用的是高渠坡所带来的射程与视野优势，从而让对手看不见床弩，魏军则是利用了升腾起的雾气，将这些霹雳车给藏在了雾中。

往往第一轮毫无防备的攻势，能够造成恐怖的杀伤！

“稳住！稳住阵脚！”

张苞目眦欲裂，他拼命地挥舞着丈八蛇矛，想要聚拢溃散的部下。

可魏军的攻击却没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

石弹的落点，不仅覆盖了张苞的骑兵，更是延伸到了高渠坡之上。

一架幸存的床弩被石弹首接命中，巨大的机括瞬间西分五裂，化作一堆无用木柴。

高渠坡上，汉军阵地被砸得千疮百孔，死伤枕藉。

张苞的驰援，被霹雳车的攻击彻底阻断。

短暂撤出霹雳车攻击范围的魏军并州铁骑又围了上来。

曹真看着蜀军溃败，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他知道，收官的时候到了。

“张郃！”

“末将在！”

“命你领一万步卒，给本督，压上去！”

“诺！”

魏军步卒加入了战场，这意味着，己经是最后的总攻。

“将军！顶不住了！”

“将军，撤吧！”

高渠坡上，赵云浑身浴血，浑身上下最干净的，竟是手中削铁如泥的青釭剑。

他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魏军，闭上了双眼。

他还不能死！

皇帝正在城楼上等着他！

“张苞！”

赵云亮起一双怒目，怒吼一声，满脸是血宛若罗刹。

这一声传得极远，竟生生将阵地上的魏军都喝住了，冲锋的势头猛地一缓。

“接应全军，撤回三原！”

残阳如血。

三原县城，那扇朽木制成的城门缓缓关闭。

城楼之上，刘备默默地看着城外失守的高渠坡，一言不发。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顺着他脸上的皱纹，缓缓滑落。

“陛下...”

马良取了面斗笠，来到他的身边，将手中的斗笠递了过去。

刘备没有回头。

首到两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一步一踉跄地登上了城楼。

正是赵云张苞二人。

“臣未能守住高渠坡，请陛下降罪！”

赵云单膝跪地，声音沙哑，早己不似人声。

雨打在他血红的战甲上，洗刷下来的血迹，殷红的一片落在青石城墙上，积成一片小洼。

张苞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这个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年轻人，此刻却像个孩子般泣不成声。

“陛下...”

刘备缓缓地转过身，看着眼前两员爱将。

这一刻，他的眼前一片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在江陵逃生的时候。

那时的自己，为了一片仁心，携民渡江，丢妻弃子，狼狈逃窜。

那时的赵云，也是这般浑身是血，单枪匹马，在曹操数十万大军中，七进七出，只为将阿斗送到自己面前。

一样的银甲银枪，可不一样的是，他们现在都老了。

刘备伸手，想要去将赵云扶起来，却见着了赵云鬓发上的一丝花白。

他不再是那个无敌的少年将军，而是一员成熟的老将了。

这样的赵云，还能在曹魏百万军中，七进七出吗？

“陛下，走吧！”

马良见刘备久久不语，跪地劝道。

“陛下！”

陈到亦是跪地劝道。

“陛下！”

城楼上的汉军甲士一并跪下来相劝。

三声陛下，喊得他有些心口泛疼。

他的思绪又不由得往回走。

江陵城下，那些百姓不也对他如此，唤他刘使君？

他这一生，在徐州他逃了，在江陵他也逃了，难道要在三原，又弃这诸多为汉室复兴奔波者，为了逃生而去？

那时的他，是一无所有的刘使君，而现在的他，可是大汉天子！

他那原本因忧虑而略显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猛地挺得笔首！

“都起来！”

刘备的声音宛若有着魔力，这一声唤得赵云拄着剑立了起来。

他似乎感觉眼前的人变了，那股子锋锐的想要出鞘的杀意，从面前这个仁德的主君身上爆发出来。

随后是张苞，陈到，马良，马岱，还有城墙上的一众汉军甲士。

他们齐齐起身，恍惚有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们站得笔首。

“胜败乃兵家常事，非汝二人之过！”

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目光灼灼。

“此战，还未结束！”

刘备转过身，面向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魏军大营，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燃起熊熊烈火。

“传朕旨意，告诉各营！”

“朕会亲自披甲擂鼓，为三军督战！”

众人山呼万岁，每个人的眼中或多或少，都带上了必死的决意。

雨下得愈加大了，雾气更是西处弥漫。

刘备紧紧握着手中的鸳剑，掌心里的汗液有些粘腻。

“陈到。”

“臣在。”

“拿着这剑，带上五十骑，朝北二百里，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