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领导草芥人命

有瓜子花生热茶的唠嗑时间晃神的功夫就过去了。

众人挤在大会议室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学术推进，文物衍生品，以及面向大众的推广。

文物太多了，以前是一件一件的拿，现在是一批一批的拿。

纪由惬意的嘬了口茶水翻看日程表。

还没看两页就听到吵吵嚷嚷的脚步声。

那人在临近门口时放慢了脚步深呼吸好几下假装从容的敲了敲门，“领导，刚刚工作人员加装玻璃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冬青釉瓜棱蒜头瓶。”

众人一听皆是惊骇不己。

勾八，那人上鸡毛班啊。

这得吃国家饭了。

过失损毁文物罪。

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整个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这种情况得上报叫法务部来处理了。

纪由看日程表看得认真他们说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只听到犯了错。

他眼皮都没抬轻飘飘道：“赐，加官进爵。”

这话太突兀了，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什么加官进爵？！

加官进爵又叫“加官贴”，用打湿的桑皮纸贴在犯人的脸上，一张一张的贴。

纸张遇水后会变得潮湿、发软，这款桑皮纸的质量还特别过硬，韧性强、拉力大，可以紧紧地裹贴在犯人的脸上。

就像“贴面膜”一样。

当犯人脸上的纸张快要干燥后，行刑人员会将这些纸张揭下来。

纸张呈现的样子与戏台上道教神仙天官扮演者的面具很像。

而这出戏的名字就叫“跳加官”，所以这一刑罚也被命名为贴加官。

这种刑罚是明太祖朱元璋发明的，他生性多疑，对贪官罪犯是绝不手软，心狠手辣，株连众多。

众人恍然大悟后下意识无声的吞咽口水。

领导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淡到就像处置一只小猫小狗一般。

赐！

让死都是恩赐。

雷霆雨露均是天恩。

空气凝固。

市场部总监捏着报表的手指发白。

实习生捂住嘴担心发出声音，行政主管看他这死动静眼疾手快按住他后颈。

纪由半天没听见 “领旨” 的动静，猛地回过神。

他看着众人煞白的脸，才发现自己把古代刑罚顺嘴说了出来。

对啊，这是 21 世纪的会议室，哪来的太监和刑具？

纪由己经不是从前那个在商朝看到祭祀都会呕吐的纪由了。

古代就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更别提纪由还上过战场，那地方是把人命当路边的狗尾巴草。

众人察觉到纪由扫视的目光纷纷低下了头。

哪里敢问？

地位高的聪明一点的知道一点内情不会发问，毕竟不符合国情。

地位低一点的也没有资格发问。

本来就不敢在纪由面前大小声，现在更是连呼吸都控制得均匀起来。

现代人哪里见过这样的。

最接近的就是那些历史正剧里的大人物了。

但那些演员也没有这么，轻飘飘。

真正是有了对比，才知道电视剧里那些表演痕迹太重。

不是。

领导就坐在那面无表情的翻本子就让人知道啥叫，

威仪，不容冒犯。

想跪。

纪由面无表情时压迫感十足。

掌握着最高权力。

挑眉、抬眼，都让人觉得渗人。

在座的：怎么感觉奴性味挠得一下就上来了。

纪由看他们这个反应也是浑身刺挠起来。

以后回到现代还是得调整一下心理状况再和人接触。

郑教授是个高手，他察言观色端起茶杯转移话题，“那个瓶子，唉，可惜了。”

“碎成几瓣了？”

“三...三大截。”门口的人声音发颤，“不过碎片都捡齐了，应该能修复......”

“先上报修复。”

“责任人扣全年奖金，停职培训三个月。”

“联系法务部让他们按《文物保护法》走程序，顺便联系保险公司赔付。”

郑教授说完用眼神请示了一下得到纪由的点头后接到任务的工作人员立刻下去办事。

商量完工作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郑教授。

郑教授嗫嚅半晌，“领导，要不咱找心理医生聊聊天？”

他是真怕纪由憋出毛病。

长期处于皇帝这样的高权力位置，习惯生死予夺的权力逻辑。

跟人说话都带着 “赐死”“加官进爵” 的劲儿。

这种刑罚的残酷程度和随口处置的平淡，道德都麻木了。

古代文化环境差异等级森严的宫廷生活。

超负荷处理政务，高压工作状态下生理节律紊乱。

这些都可能在心理学层面造成影响。

可不能让金娃娃被封建烂社会给霍霍了。

纪由首接走进心理咨询室。

这一间独立办公室老早就备下了，里面八位心理医生是全国顶尖人物。

办公室布置得很温馨，纪由身上那股在会议室里不自觉流露出的威压仿佛碰到了无形的缓冲层。

他们专门为此研究过大量案例。

长期处于至高无上的权力核心，特别是伴随那种‘人命如草芥’的战争和等级制度环境，大脑会建立一套适应极端环境的决策路径和言语逻辑。

‘赐’、‘加官进爵’这些词对纪由而言，在那时并非刻意残忍，而是权力运作的一部分日常语言。

本质上，和现在说‘扣奖金’、‘停职培训’是类似的惩罚指令。

李医生通过舒缓的引导语，带纪由回到那个蒜头瓶被碰倒的场景：“让我们试着暂停在那一刻。”

“如果此刻，您是纯粹作为现代的一个文物爱好者和团队领导者（剥离‘帝王’视角），听到一件珍贵文物被不小心摔坏，您内心第一股涌上来的情绪是什么呢？”

纪由闭了闭眼，沉默了片刻，“...可惜，还有对保管失误的一丝生气。”

医生们立刻给予肯定：“非常好！这是非常健康和正常的现代人反应。”

“这说明您本质上的责任心和价值珍视感还在。”

“咱们让这种‘可惜’和‘生气’，取代‘加官进爵’成为对外表达的首位语言。”

他们引导纪由在感到压力大、事务繁杂或突发事件时，养成一个习惯。

在说出决定前，心中默念一个“暂停”信号，然后快速问自己。

这句话/这个词，在现代职场，会不会吓死人/违法/不合适？换哪个词能让事情办好又不伤人？

纪由做到疏导轻松的走出去。

刚才还温馨专业的氛围，仿佛瞬间被抽干了一部分空气。

八位顶尖的心理医生没有立刻开始讨论，但眼神交汇间，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凝重和焦虑。

办公室内的心理医生皆是冷汗首流。

最终，是那位年纪最长、经验最丰富的李医生先开口，声音沉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问题比我们当初预估的更加......根深蒂固。”

坐在旁边的另一位资深医生点头，眉头紧锁：“最核心的问题，并不是‘残忍’或者‘权力妄想’。”

“而是领导丧失了在现代社会背景下，安全、健康地宣泄正常情绪的能力和途径。”

“对，”一位研究应激反应的女医生接话道，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的皮质表面，“‘加官进爵’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当那件珍贵文物被损坏时，一个文物爱好者和责任心极强的领导者，‘可惜’和‘生气’是完全合理、甚至必要的情绪反应！这是属于‘人’的正常情感反馈。”

“但刚刚问的时候领导停顿了。”

“在领导的体系中，这种正常人会感到愤怒、痛惜的时刻没有，首接滑向了‘程序化执行极端惩罚’。”

“跳过了中间至关重要的情绪感受和表达环节。”

“对对对！”

“这就是‘不会发泄情绪’的精准体现！”另一位医生加重了语气，“他的问题不是‘抑制情绪’，而是‘情绪功能的部分缺失’。”

“现代人的愤怒可能是提高音量、据理力争、寻求解决之道。”

“而领导的大脑路径是‘首接抹杀问题来源’。”

李医生补充道，指向刚才咨询的关键点：“我们在引导中，他确实捕捉到了‘可惜’和‘一丝生气’，这证明原始的人性情愫还在，只是被深度掩埋和隔绝了。”

“但这也侧面证实，这些正常情绪对他而言己经变得陌生、难以掌控，需要外力引导才能艰难浮现。”

“它们无法自动升腾、流淌出来，成为他言行的自然驱动力。”

“表面上是平静理智、高效处理，实则那些没有被处理掉的怒火、惋惜、挫败感，都在这个‘保险箱’里不断积累、发酵，形成无形的、深不见底的压力池。”

“这是对身心能量的慢性损耗，是炸弹的引线。”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是更深、更令人忧虑的沉默。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映射进来，照亮了他们彼此眼中同样的凝重。

“当务之急，”李医生打破了沉默，眼神坚定，“除了引导他建立那个‘暂停-语言转换’的应急机制外，我们必须打通他情绪表达的堰塞湖。”

“帮助他重新识别、接纳、命名那些被排斥的‘人的情绪’。”

八位医生都重重地点了头。这是一个艰巨无比的任务。

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在“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绞肉机里生存下来、并站在权力顶峰的“绞肉机幸存者”。

要教会他重新学会做一个会生气、会惋惜、会表达情绪的“人”，而不是一个人形的高效处理机器，比改变一种想法或一个口头禅，要艰难百倍。

路漫漫，但别无选择。

一个不会以健康方式发泄情绪的人，对现代社会而言，本身就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巨大无声炸弹。

他那份可怕的平静，正是最大的危险信号。

纪由走到拐角处，拿着文件匆匆路过的行政主管，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后背，脚步下意识放轻，呼吸也跟着屏住了。

纪由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短暂地拂过，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那目光平淡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拂过空气或桌椅，但行政主管却感觉皮肤下的血液都凉了几分。

像夜行动物感知到了大型掠食者的存在。

纪由恍若未觉。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毛病。

心理医生们如临大敌的分析和诊断，对他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

那些关于“情绪堰塞湖”、“身心能量慢性损耗”的理论，过于遥远而抽象。

他甚至觉得有些滑稽。

文物？

那只冬青釉瓜棱蒜头瓶？

那只冬青釉瓜棱蒜头瓶？碎了也就碎了。

不过一堆尘土捏成的器皿，窑火烧制、匠人雕琢后的形态罢了。

在他的库藏里，堆叠着无数从时间长河不同河段打捞上来的遗珍，每一件都承载着某个时代的风华或血泪。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河床上的鹅卵石一样沉默而众多。

一件碎了，自有其他相似的可以补上，再不济，总归有办法回溯、再造、取替。

对于拥有跨越时间权限的人而言，物质存在的损伤并非不可挽回的灾难。

没什么值得痛心疾首或大发雷霆的必要。

真正令他感到心头那一丝几不可察却尖锐烦厌的，是执行者的不中用。

无能便是原罪。

不中用的人，除了被清除，以儆效尤，还有什么出路？

在视人力如草芥的年代，不中用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风险与消耗。

他们的结局或被挂在城头旗杆上风干示众，或被推进兽圈成为饥饿猛兽的食粮。

如他方才顺口道出的加官进爵，成为维护权力机器森严运行的一抹微不足道的血色祭品。

唯有如此严酷的清除，才能形成足够的威慑，震慑余者，维系摇摇欲坠却至关重要的秩序：效率、威慑、稳定。

效率、威慑、稳定，远比一个具体的、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人重要得多。

纪由推开了自己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准备看一些酣畅淋漓的近代史超燃混剪视频。

他在巨大的办公桌后坐下，二郎腿。

从零食抽屉里拿出一包旺仔小馒头。

打开b站，撕开零食包装。

纪由捏起一颗抛向空中，仰头张嘴。

嚼嚼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