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我与他回不去了

待刘嬷嬷出去，赵淮安才看着床上的孩子，伸手掏出那只荷包，抚摸着上面三只鸭子的绣纹，流下了眼泪。

他还是没护住她。他第一次觉得自已如此无用。

两日后，北津县传来了韩良的消息，韩良虽坠下悬崖受了重伤，但并未死去，已留在当地疗伤。

在赵淮安的命令下，林烨与人四处搜寻，终在景都找到了躲起来而尚未离开的张产婆。其它的产婆不是失踪，就是已确定被灭口，无一幸免。

林烨将张产婆带进东宫，张产婆看到赵淮安，便跪了下来：“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赵淮安开口便问道：“孤问你，陆孺人生产那日发生了何事？”

张产婆忙回道：“陆孺人那日，先是诞下了小皇孙，小皇孙一诞下来就被抱走了。”

“没多久，陆孺人生下了小郡主。小郡主诞下后，皇后娘娘就让我们都出宫去了。”

“老奴那日不甚放心，就在偏殿外待了会，没多久便看到偏殿起了火，却没看到陆孺人和小郡主出来。”

“老奴心中很是害怕，便连夜出了宫，在景都寻了一地躲了起来。”

听闻张产婆此言，赵淮安紧紧抓住了那个荷包，只觉得心如刀绞，眼里是无尽的恨意。

原来，她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只是他的女儿，与她一起葬身在了火海里。

他的母亲，为了沈家，竟杀了他最爱的女人和刚出生的女儿。

这可真是好极了。

待张产婆离开，林烨又走了进来，递给赵淮安一封信：“袁将军说，泄露殿下行踪的人已经抓到。只是，那个人畏罪自杀了。”

赵淮安接过那信，看了一眼，便扔进了探炉里：“那些西蒙高手抓到了没？”

林烨回道：“刘大人那边刚来寻了我，说那些西蒙高手都是死士，下手极狠，廷尉派去的人无奈之下只能下了死手，仅活捉了一个，也已服毒自杀。”

赵淮安闭着眼睛良久，似是在努力压制着自已的怒意，好一会才睁眼说道：“孤知道了。你先下去，派人去探望韩良，若是伤势严重，送他去药谷。”

林烨忙回道：“是，属下这就派人去办。”

迟疑片刻，林烨又说道：“苏煜昨晚离开了麒麟军的军营，如今已不知去向。”

赵淮安沉默片刻：“罢了。由他吧。”

她死了，杨嬷嬷也死了，他估计也不会留下来了。

沈卓文一路跋涉回到丞相府，更衣完毕就往宫里去，在快要入宫之际，却被段剑拦了下来。

段剑虽是残臂，但他站在沈卓文面前，寸步不让：“丞相有令，不许公子再进宫。”

沈卓文一把拔出他腰间的剑，刺向他：“让开！”

段剑没有让开，被他一剑刺中。

段剑忍着胸前的疼痛，抓住那剑便说道：“前几日宫里已经来了消息，陆孺人诞下皇孙之后，因偏殿起火，死在了偏殿之中。公子入宫也是见不到她的。”

听闻此言，沈卓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不可能！她不可能会死！”

他刚想起了她，她怎能就这样死了，死在那个冷冰冰的地方。

段剑见沈卓文如此激动，一把将那剑出，上前夺过那剑，劈晕了他。

镇南县。

阿乔在李宅住了几日，正要离开，却瞧见张叔与陆菀音回来了，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陆菀音在后院看到她，脸上露出惊喜：“阿乔，你怎么来了。”

阿乔忙帮她将行囊拿过：“我刚好路过此地，便想着来这住几日。”

她又望向陆菀音怀中的婴孩：“这是……谁的孩子？”

陆菀音推门进屋，将婴孩在床榻上放好，方才撕下假面，苦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孩子。”

阿乔盯着她：“是……是纳你为妾那人的？”

陆菀音没有说话，只是替那婴孩替换了尿布。

这一路从景都回来，只有张叔与她，还有车夫，很是不便。

她刚生产完，还在月子中，整个人都非常疲惫。她不懂如何照顾婴孩，只能摸索着来。

倒是张叔，一路上照顾着她的吃喝，很是周到。

阿乔见她没有说话，便知确是纳她为妾那个人的孩子无疑。

她迟疑片刻，方才说道：“我前几日在这里见到了沈公子。他应是想起了你。他回景都去了。”

陆菀音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阿乔见陆菀音失了神，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办？沈公子此次回景都，是为了找你吧。你是从景都过来的吧。”

陆菀音回过神来：“我不知道他是否是去找我。但他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

她低头把婴孩裹好：“我等阿煜回来，便与他一起去南明岛。至于卓文……”

她顿了下，方才说道：“我与他回不去了。我不能带着别人的孩子和他在一起。”

阿乔听闻她的话，叹了口气，走过去逗了下那孩子：“你可给她起了名字？”

陆菀音笑道：“我想了一路，就叫瑾瑜，你觉得如何？”

阿乔想了想：“我没你读书多，不太懂这个意思，但我听起来觉得挺好的。”

陆菀音又逗了下那孩子：“以后你就叫陆瑾瑜，我的小瑾瑜。”

未央宫中，早朝散后，周武帝将赵淮安留了下来：“你被截杀一事，朕会让刘铭追查到底的。你莫要着急。”

他自是能猜到此事是晋王所为。但是晋王心中所想，倒是未必是想让西蒙国抓了太子来谋取利益，而是可能想逼迫自已放弃太子，另择储君。

赵淮安面无表情地回道：“儿臣不急，儿臣相信刘大人必然能找到幕后之人。”

周武帝又问道：“朕听闻你将小皇孙接回了长生殿。小皇孙如今如何？”

赵淮安却又想起了陆菀音，心中难过：“御医每日都会去给他把平安脉，他身体无大碍。只是夜里哭闹得很，许是想念他的母亲。”

周武帝知他心里有怨，便安抚道：“倒是个可怜的孩子。朕给他赐个名吧，就叫承乾，你觉得如何？”

赵淮安忙谢了恩：“儿臣觉得甚好。谢父皇赐名。”

随后，赵淮安抬眼说道：“父皇，儿臣想与父皇商议下沈家之事。”

周武帝转眼望向他，见他眼神里满是笃定，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这个好儿子，终于与他一样，打算除掉沈家了。

赵淮安回到长生殿，便见沈语正坐在床榻边逗着孩子，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来做甚？”

沈语忙起身行了礼：“语儿见表兄不在，不放心小皇孙，所以过来瞧瞧。”

赵淮安走过去：“有嬷嬷和奶娘陪着，你不用操这份心。”

沈语忙说道：“那怎么能一样，没个主子盯着，他们能将小皇孙放在心上吗？”

沈语见他的心思都在婴孩上面，又说道：“表兄，你就将小皇孙交给语儿照顾吧。”

“陆孺人在生产之前，曾找过我。她嘱托过我，若是她产子出了事，让我照顾好她的孩儿。”

“我知偏殿起火一事可能与姑母有关，你就当是让我赎罪。表兄可以让小皇孙继续住长生殿，只需让语儿每日过来照顾即可。”

赵淮安抬眼看她：“她此前找过你？”

沈语微微颔首：“在你去西北之后，她找刘嬷嬷请我来长生殿。她很是担心生产之事，怕出意外，故而先将孩儿托付给我。”

赵淮安不禁眼眸沉了下来，他能想到她可能会害怕，但没发现她如此担忧生产之事。

若是自已早些发现，若是自已多几分警惕之心，即使是将她带去西北，也总好过让她独自留在宫中。

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他已经失去了她。

他沉默许久，终是说道：“那就允你每日白日过来照顾小皇孙。但不许让你姑母进来。”

沈语连连点头：“语儿知道了。”

长秋宫中，冯嬷嬷得知东宫传来的消息，便去回了沈皇后。

沈皇后听完，总算松了口气：“虽然语儿没法将那孩子接回昭阳殿，但能每日去长生殿照顾，也算不错了。”

沈皇后抬眼望向冯嬷嬷：“那两个失踪的产婆，仍是未能找到吗？”

冯嬷嬷回道：“确实未能找到。”

沈皇后思虑片刻：“罢了。这找不找的也不打紧。太子应该知道是本宫的意思。”

“他怨就怨吧，本宫相信他不会怨很久。待日后，本宫再给他好好选几个孺人良娣。”

丞相府中，沈卓文撑着身子挣扎着下了床。

自他被段剑劈晕带回了丞相府，不知为何，他的旧伤就发作了，五脏六腑都在痛。

沈哲此时端着药走了进来，见他在更衣，便斥责道：“你身子还未好，你要去何处！”

沈卓文却仿若未闻，将外衣着上，又束起了长发，转身就要出门。

沈哲将药放下，一把拉住他：“你要去何处？！不许去！”

沈卓文却一把抽出旁边的剑，架在沈哲脖子上：“我去哪与你无关！我今日这般，还不是你造成的，你何必这副假惺惺的模样。”

他又苦笑一声：“若不是你作恶多端，派段剑杀人灭口，又怎会灭口到你自已儿子身上。”

“你若再拦我，就别怪我不顾昔日那父子情义，我就当为民除害，要了你的命。”

沈哲怒视着他：“你当真是如你母亲那般离经叛道，死不悔改！”

沈卓文却怒斥道：“你不配提我母亲！我母亲昔日那样帮助沈家，你却处处瞧不起她！”

“我失了记忆以后，你却连我母亲是谁都不肯如实告诉我。你如此嫌弃她，又何必在意我这个儿子!”

“父亲，我最后称你一声父亲。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我与这丞相府再无干系。”

说罢，沈卓文一剑劈碎旁边的花瓶，扔下剑便出了门。

在偏殿火灾以后，刘嬷嬷请示了沈皇后，将偏殿里的尸体残骸单独找了块墓地下葬。

沈卓文去了墓地，只见墓地前放着鲜花还有糕点，许是有人刚去过。

他轻轻抚摸着那块墓碑，心中是无尽的悲伤。

在她死前的最后两次见面，他都把她当成了赵淮安的妾室，唤她嫂嫂，唤她夫人，不知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应下那两句称呼。

他在墓前坐了半晌，抓了一把泥土，放到帕子里，才起身翻身上马，往江南而去。

他要带她回江南，带她去南明岛，带她去看海，带她去浪迹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