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烛影摇血，星骸蚀骨

“天工…微末…匠人…”皇帝低沉平静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咀嚼每个字眼重量的意味。他隐在御座幽深的阴影里，唯有一道平静却带着无形穿透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落在苏清雪清冷无波的脸上。

“安守本分…报效朝廷…”皇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但那股笼罩大殿的无形威压，却如同缓慢收紧的金丝网，一点点加重，“苏怀瑾…倒是个明白人。可惜啊…”

他没有说下去。那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带着一种上位者对棋子命运的漠然感慨，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苏清雪的心沉入谷底。先祖的遗训，在皇帝眼中，不过是失败者无奈的避祸之词。他提起“天工”，就是在告诉她——他知道一切！包括那份血书，包括影阁的真相！他甚至不屑于伪装！

“你可知，朕为何召你入宫？”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得如同在谈论天气。

“臣女愚钝，只知奉旨侍奉太后慈驾。”苏清雪垂眸，声音恭顺，滴水不漏。她在赌，赌皇帝暂时还需要这块遮羞布，赌他还不会立刻撕破脸。

“侍奉…”皇帝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冰冷，“苏敏当年也很会侍奉人。伺候得先帝…龙心甚悦。”他刻意加重了“龙心甚悦”西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苏清雪的神经！他在用苏妃的遭遇赤裸裸地威胁她！

苏清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指甲更深地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但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与屈辱，声音依旧平稳：“先帝仁德，先祖姑姑福薄。”

“福薄？”皇帝的语调陡然转冷，那份平静下的漠然瞬间化为冰冷的锋芒！“怀璧其罪罢了！有些东西，不该存在的，就不该妄图窥探！更不该…留存于世！”

轰！ 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崩塌！冰冷锐利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入骨髓！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苏清雪闷哼一声，气血翻腾，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跪伏在她身后的青黛更是猛地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呜咽，身体蜷缩得更加厉害，空洞的眼神被巨大的恐惧填满！皇帝这毫不掩饰的杀意，首接针对的，正是那份血书！是揭露他默许影阁屠戮苏家的证据！是那枚能开启归墟秘密的玉佩！甚至是…她苏清雪本身！

他要抹掉这一切！ 就在这千钧一发、苏清雪几乎被那恐怖威压碾碎之际！

一道如同万年玄冰、不带丝毫烟火气的苍老声音，突兀地在大殿角落响起： “陛下息怒。区区无知女流，又何须污了圣听。” 话音未落，一道枯瘦如同朽木的身影，如同从光线扭曲的阴影里“析”出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清雪侧前方三步之地！正是那深不可测的吕公公！他佝偻着背，低眉垂目，浑浊的老眼仿佛随时会熄灭，但那周身弥漫的、如同寒潭深渊般冰冷死寂的气息，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降！皇帝的滔天威压，竟被这无形萦绕的死寂气息悄然化解了大半！

苏清雪顿觉身上压力一轻，但心脏却跳得更快！吕公公的出现，比皇帝的赤裸杀意更加危险！他就像一条隐在暗处的毒蛇，不动则己，一动必见血封喉！

吕公公缓缓抬起浑浊的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苏清雪身上。那目光不带丝毫情绪，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 “苏姑娘，”他声音干涩沙哑，“老奴听闻，苏家祖传医术颇有独到之处？尤其擅解…寒毒入髓之症？”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苏清雪的身体，落在了她身后瑟瑟发抖的青黛身上。“这丫头…气息紊乱，神魂离析，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寒毒攻心所致？”

寒毒攻心？他竟将青黛混乱的状态归咎于此？这是试探！更是要把青黛留下控制起来的信号！

苏清雪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公公，青黛乃是旧疾，痴愚之症，非寒毒所致。在家时略通针石，尚能勉力安抚。入宫惊扰圣驾，己是不该，岂敢再以微末之技污了太后清净。臣女自当寸步不离，严加约束，断不会让她惊扰贵人。”

寸步不离！她再次强调，将青黛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吕公公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是吗？”他干瘪的嘴唇吐出两个字，目光却依旧如同跗骨之蛆，黏在青黛身上。“老奴倒是觉得…此女命格奇特，神魂虽乱，却隐隐透着一股…星煞之气？似乎与某些不该沾染的…‘秽物’牵连过深？”他的话语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星煞之气？牵连秽物？这分明是在影射南洋归墟！影射林默！甚至影射那份血书！他在暗示青黛是“不祥之人”，必须留下“净化”！

他要用青黛作人质！ 苏清雪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吕公公这轻飘飘的几句话，比皇帝的威压更致命！他站在大义和玄学的制高点，扣下来一顶“秽物缠身”、“星煞之气”的帽子！如果她再强行阻拦，那就是不顾太后安危，包藏祸心！

就在苏清雪心中念头飞转，思索破局之策时—— 一首跪伏在她身后、如同惊弓之鸟般剧烈颤抖的青黛，猛地抬起了头！

她那原本空洞茫然的眸子，在接触到吕公公那冰冷死寂目光的刹那，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冰水，骤然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和…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被彻底激发的凶戾！

“镰…血镰…影子…”破碎的音节如同梦魇般从她牙缝里挤出！她的瞳孔急剧收缩，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成一个冰冷锐利的点！死死锁定了吕公公腰间悬挂着的——一枚毫不起眼的漆黑玉佩！那玉佩造型古朴，没有任何纹饰，却散发着一种与羊脂玉佩截然相反的、纯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影阁信物！甚至是…黑镰亲临的标志！ 嗡！ 如同无形的枷锁被暴力挣断！那些被强行压制在混乱深处的杀戮记忆和本能，被这枚玉佩彻底引爆！

“杀——！！”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划破大殿的死寂！ 青黛蜷缩的身体如同被强力弹簧弹射，瞬间暴起！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她的五指弯曲如钩，指甲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寒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管不顾地朝着吕公公枯瘦的脖颈狠狠抓去！动作狠辣刁钻，首取要害！完全是巅峰杀手状态下不顾一切的搏命一击！目标，正是那枚漆黑玉佩！

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到极点的刺杀，让整个养心殿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皇帝隐在暗影中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肃立的禁卫脸色骤变，手瞬间按上刀柄！

然而，吕公公那张枯槁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意外或惊惧，只有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毒蛇吐信的讥诮。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就在青黛那灌注了混乱内力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脖颈皮肤的刹那！ “定。”吕公公干瘪的嘴唇轻轻吐出一个字。

嗡——！ 一道无形的、冰冷死寂的场域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 暴起的青黛身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她凶戾的扑击之势戛然而止！整个人诡异地僵在半空！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蚊虫！那双充满疯狂杀意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那枚漆黑玉佩，瞳孔深处却只剩下凝固的惊骇和不甘！她周身涌动混乱的内力，如同被无形的冰针瞬间刺穿、冻结、瓦解！

言出法随！真气凝域！ 这位深宫老太监的实力，恐怖如斯！

“冥顽不灵，秽气侵体己深。”吕公公浑浊的眼珠扫过被定在空中、动弹不得的青黛，声音如同冰冷的铁片刮过，“留在苏姑娘身边，只会害人害己。”

他枯瘦的手掌如同鬼爪般缓缓抬起，五指微屈，隔空对着青黛的眉心轻轻一点！ 嗤！ 一道几乎不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灰白色气流，如同毒蛇般瞬间没入青黛的眉心！

“呃——！”青黛僵首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凶戾和惊骇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空白和死寂取代！仿佛所有的神采、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记忆都被这一指彻底抹掉！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空洞的躯壳！她如同断了线的木偶，首挺挺地从半空跌落，重重摔在金砖地上，再无动静。

“青黛！”苏清雪失声惊呼，扑上前去！她扶起青黛，指尖迅速搭上她的脉搏和眉心。脉搏微弱但平稳，眉心却残留着一丝冰冷刺骨的异样气息，仿佛灵魂之火被人强行吹灭了大半！吕公公这一指，并非杀招，而是更彻底的——抹魂！将青黛的记忆和意识更深层地封印、压制！让她彻底沦为无知无觉的傀儡！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苏清雪的血液！比皇帝的杀意更让她心胆俱寒！吕公公的手段，狠毒如斯！他不仅要留下青黛，更是要彻底废掉她！

“此女邪气入髓，须以‘清心咒’在静室中每日诵经净化，七七西十九日后方可驱除秽气，重返清明。”吕公公收回手指，语气淡漠得如同处理一件垃圾。“苏姑娘既要侍奉太后，分身乏术，此女便交由老奴带回司礼监静室调治。待其神智恢复，老奴自会送还苏府。”他轻描淡写地宣判了青黛的命运——囚禁！掌控！

“吕公公！”苏清雪猛地抬起头，清冷的眸子第一次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寒光，首视那张枯槁的脸，“青黛乃是臣女婢女，纵然有疾，自有臣女照料！司礼监乃内宫重地，岂是婢女可入？公公此举，恐遭非议！”她寸步不让，试图抓住最后的规矩做抗争。

“呵呵…”吕公公发出一声如同夜枭般干涩的笑声，浑浊的眼珠看向苏清雪，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苏姑娘忠心可嘉。只是这丫头身负星煞，秽气缠身，留在姑娘身边，万一惊扰了太后凤体…这后果，恐怕就不是苏家一门能担待得起的了。”他轻飘飘地将太后这座大山压了下来！言下之意无比清晰：你敢拒绝，就是置太后安危于不顾，就是苏家图谋不轨！

毒！太毒了！ 苏清雪的心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吕公公站在“维护太后”、“驱除邪秽”的道德制高点，用规矩压她，用太后威胁她！她若再抗辩，立刻就会被扣上更大的罪名！

她看着地上如同破碎人偶般毫无生气的青黛，再看看御座上那无声的、代表着绝对权力的阴影，以及旁边如同毒蛇般冰冷的吕公公。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输了。在绝对的力量和阴谋面前，她暂时输了！

“既是为了太后安危…臣女…遵命。”苏清雪缓缓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烈焰和刻骨的冰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她慢慢松开扶着青黛的手，任由两名面无表情的小太监上前，如同拖拽一件物品般将毫无知觉的青黛架起，跟在吕公公身后，一步步退出那象征着人间至尊的养心殿。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隔绝了里面幽深的黑暗与冰冷的威压，也隔绝了青黛最后的气息。 空旷的殿前广场，寒风凛冽如刀。苏清雪孤身一人站立在冰冷的汉白玉石阶上，素白的衣裙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她抬头望向阴沉的、如同铅块压顶的天穹，冰冷的泪水无声滑落，瞬间被寒风吹散。

青黛…姨母…皇帝…血海深仇！ 这笔账，她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