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洞房花烛夜（二）

赵妍玉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定定地看着林立。

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他眼中的那份坦荡和近乎愚蠢的坚定，与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同。

“说得好听。”

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命只有一条，省着点用。本主不需要你逞英雄挡在前面，你只需别拖后腿，别坏了我的事。”

“是，夫人。”

林立姿态放得更低，眼神却依旧坦荡。

赵妍玉不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金杯向前微递。

两只金杯轻轻相碰，发出清催悦耳的叮声。

“饮！”

赵妍玉率先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沙场点兵般的飒爽。

林立紧随其后，将杯中酒灌入喉咙。

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从喉头烧到胃腹。

激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这酒…”

林立心里莫名咯噔一下。

“怎地如此辛辣？倒似56度的二锅头般！”

伤口似乎被这热流一激，又传来一阵隐隐的闷痛。

放下酒杯，赵妍玉并未立刻离开桌边。

她拿起酒壶，竟又为两人各自续了一杯。

“礼数未完。”

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合卺之礼，需三巡。”

林立看着再次递到眼前的金杯，心中苦笑。

体内余毒未清，脏腑虚弱。

方才那低度酒自己尚且可以招架。

但如此辛烈的酒再整一杯下肚的话……

喝过混合酒的爷们都知道这有多难扛！

“怎么？堂堂平南王世子，连这点酒量都没有？”

赵妍玉眉头一蹙，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挑衅。

“这可是本郡主恩师亲酿的白云烧，我也就剩这一小壶，连我的父王都没口福喝到。”

林立这才明白这酒为何如此劲大，敢情还是酒中孤品。

当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伸手接过酒杯：“夫人有命，莫敢不从。”

他举杯，目光迎上赵妍玉深潭般的眸子。

“这一杯，敬夫人。无论前路如何，今夜之后，你是我妻，我护你周全之心，天地可鉴。”

这一次，他不再提“林励”。

只言“我”。

赵妍玉沉默了几息，周身翻涌的赤红之气似乎有那么一瞬的凝滞。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的金杯向前一递，与林立手中的杯子轻轻一碰。

叮！

一声清脆的撞机声，在寂静的新房中格外清晰。

两人手臂交缠，仰头，将杯中辛辣的合卺酒一饮而尽。

火线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驱散了夜的一丝寒意。

也仿佛烧断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无形的隔阂。

酒液入喉，赵妍玉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淡了些许。

她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过来，坐下。”

“把你从陛下那里听到的，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林立依言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距离很近，他能闻到她身上清冽的体香混合着淡淡的酒气。

或许是酒劲上头，也或许他早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

终也是不愿意再两头担惊受怕。

便没有丝毫隐瞒，将澄心阁里赵启德关于仙家的恐怖、平南王林渊真正的死因、以及赵启德那破釜沉舟般的女帝计划，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

随着他的讲述，赵妍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陛下说，仙家契约只束缚男性君王，所以……”

林立最后总结道。

“所以他就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当那个可能打破契约的女帝？”

赵妍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命运巨轮裹挟的沉重。

她终于明白了赵启德认下林立、促成这场婚事的真正目的！

这哪里是恩宠，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推向一个与未知恐怖对抗的风口浪尖！

“他还说……”

林立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他相信，我作为你的夫君，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你，会护你周全。”

赵妍玉猛地侧过头，目光如电射向林立。

新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林立，仿佛要将他看穿。

最终，她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好！伯父的信任，本主收到了。至于你……”

她停顿了一下，眼眸中的光芒锐利依旧。

却似乎少了些纯粹的审视，多了一丝复杂的衡量：“倘若让我发现你有半点异心，或是连累了我…”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里的森然杀意，比任何首白的威胁都更令人心悸。

林立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明白。”

当下林立端起酒壶再给两人都续满。

“此是第三杯，敬夫人从今往后鸿运当头，无往不胜！”

一咬牙，便将这第三杯酒灌了下去。

赵妍玉看着林立那双此刻异常明亮的眼睛。

心里莫名地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

这感觉却让她心头莫名一悸，旋即又被更强烈的烦躁压下。

护她周全？他连自己都护不住！

她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也仰头饮尽。

哐当！

突然，林立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手中的金杯脱手坠地。

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死死撑住桌面，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脸色由刚才的微红转为骇人的灰白。

【警告！检测到高度酒精刺激，残余毒素活性被激发】

【毒素侵蚀加剧，脏腑损伤加剧，生殖系统功能抑制加深】

【心率异常飙升，血压异常下降】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疯狂刷屏。

如同催命符咒。

“废物！”

赵妍玉的斥骂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三杯薄酒就…”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林立撑在桌面的右手手背上，几道原本淡化的青黑色毒线，此刻如同被重新注入了墨汁。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凸起。

如同活过来的毒蛇，沿着血管脉络向上突进。

这绝非寻常醉酒。

赵妍玉心头警铃大作，一步抢上前，想扶住摇摇欲坠的林立。

噗！

一口粘稠乌黑散发着浓烈腥臭的血液，猛地从林立口中狂喷而出。

鲜血如同泼墨，瞬间染红了他胸前的喜服。

也溅射在近在咫尺的赵妍玉那身华贵的霞帔之上。

点点黑血如同绽放的地狱之花，刺目惊心。

“林立！”

赵妍玉瞳孔骤缩，失声惊呼。

林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

意识彻底沉入冰冷粘稠的黑暗中。

他最后看到的，是赵妍玉那张瞬间褪尽血色写满惊骇的脸。

和她眼中第一次彻底破碎冰冷外壳只剩下纯粹慌乱的眼神。

赵妍玉下意识地张开双臂，险之又险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入手处滚烫得吓人，仿佛抱着一块烧红的炭火。

而他胸前那片被黑血浸透的衣料下，那狰狞的伤口似乎正散发出更加阴冷邪恶的气息。

“来人！快来人！”

赵妍玉的声音因极度的惊惶而尖锐变形。

她甚至忘了自己就是这王府里最令人畏惧的存在，本能地朝着紧闭的房门嘶喊。

守在院外的赵峰和两名侍卫听到屋内异响和郡主的尖叫，瞬间破门而入。

“郡主！”

赵峰看到眼前景象，脸色剧变。

只见郡主抱着昏迷不醒、胸前一片狼藉的新姑爷，平日里冷艳威严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六神无主的慌乱。

“去！把张先生立刻绑来！快！”

赵妍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厉色和颤抖。

“还有！封锁院子！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杀！”

“是！”

赵峰领命，旋风般冲了出去。

两名侍卫立刻拔刀出鞘，背对房门，如临大敌般守住门口。

赵妍玉抱着怀里滚烫又沉重的身体，踉跄着将他平放到那张铺着百子千孙被的喜床上。

“废物…你这个废物…”

她咬着牙，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颤抖。

手忙脚乱地去撕扯林立胸前被污血浸透的衣襟。

“谁让你逞能喝第三杯的？谁让你替我挡刀的？谁让你……”

她的话音却又是猛地顿住了。

指尖触及那伤口边缘，一股阴冷蚀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钻入。

激得她浑身一颤。

那感觉，比刺骨的寒冰还要阴冷百倍。

仿佛伤口深处蛰伏着恶鬼，正贪婪地吮吸着林立的生机。

并试图将靠近的一切也拖入深渊。

“怎么会这样？百…百毒散都压制不住？”

赵妍玉的脸色比床上的林立还要惨白。

她猛地想起老牟头那浑浊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想起他最后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话：“这世上有些东西，比刀剑狠，比毒药毒。沾上了，就甩不脱了。”

“不…不行…你不能死…”

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她自己从未有过的恐慌和近乎哀求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