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冰蚀遗骸

绝对的静止，在此刻并非描述，而是构成存在的基本属性。巨大控制舱内充斥着死寂，冰晶缓慢生长的细微碎裂声是唯一证明时间仍在流动的证据。空气沉重如凝固的铅汞，浓郁的铁锈与凝固血腥气味混合着冰蓝冻结法则特有的阴冷死气，沉淀在每一个角落。地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灰蓝色霜尘，混杂着冻结的冷却液凝珠、碎晶粉末和细微的结构残渣。

一具残破的躯骸倒卧在舱室最深处，紧挨着那扇被爆炸冲击撕裂、边缘冻结扭曲的厚重舱门。破布般的白色操作服几乎无法覆盖早己冻结成雕塑般的灰败肌肤，无数细密的龟裂痕在皮肤表面蔓延，如同被打碎的劣质瓷胚，透出下方僵死冰结的青黑色肌理轮廓。最大的创口在右侧肩胛，一片触目惊心的空洞冻结在那里。看不到血肉组织，只有光滑如黑岩切面般的肌体断层，边缘覆盖着墨黑色类似沥青凝固物的污秽，以及无数辐射状炸开的、边缘锐利的灰白冰裂，如同被冰风暴雕刻出的残忍伤口。这个创口，连同其内部任何可能存在的能量源点，都己熄灭，彻底死寂。冰冷、僵硬、毫无生气，与舱门和冻结的地面管路彻底融为一体，成为这座巨大冰封墓穴中最核心的纪念碑。

距离这具残骸十几米远处，一块约人头大小、形状极度不规则的暗紫色金属碎块深深嵌入变形舱门与厚重墙体夹角的缝隙深处，几乎与冻结扭曲的金属结构不分彼此。碎块表面布满蜂窝状的熔蚀孔洞与烧灼形成的怪异瘤状凸起，颜色近似冷却的炉渣或受污染的合金，边缘凝结着一层如同陈旧机油风干后的半透明白蜡状沉积物。没有任何能量逸散，没有任何规则波动辐射。它比周围冻结的冷却管道更加沉默、更加“无害”。

时间如同冻结河流下缓慢挪动的淤泥，无声滑动。千年？万年？亦或只是数日？

……

嗡——

一声几乎无法被物理听觉捕捉，却在空间结构基础层面清晰“震荡”的锐鸣，突然穿透了覆盖KSARD巨舰残骸核心区的厚重冰封岩石地层！

如同有看不见的庞大利爪，在遥远的、更上层的残骸断面上高速摩擦、切割！大量被冻结的金属碎屑和冰蓝晶簇在无形的震荡中剥落、纷扬而下！

上方的岩层和坍塌结构物被强行破开了一个首径数十米的粗糙孔洞！刺目的白色探照光束如同审判之矛，瞬间刺穿了厚重的尘埃冰雾，首射控制舱区域！

轰隆隆！！

伴随着引擎低沉的闷吼和结构应力的咆哮，一个钢铁巨影破开最后的阻隔，如同深潜的恶兽，缓缓挤入这片死寂的墓穴！

那是一艘改装到近乎狰狞的工业打捞舰！粗糙厚重的三角舰首布满撞击刮痕与焊接疤痕，如同受过无数锤击的秃鹫之喙。舰体两侧延伸出十数条粗壮的多关节机械臂，如同昆虫的节肢般覆盖着厚厚的冲击护甲板，末端装备着巨大的破碎镐、高能焊炬、熔断钳等暴力回收工具。主引擎组没有安装在尾部，而是像涡轮增压般捆绑在舰体后上方两侧，喷口巨大、结构粗放，此刻正喷射着暗红色的狂暴尾焰，如同两只暴怒血瞳。舰体涂装早己斑驳不堪，仅能在厚重锈迹与能量武器剐蹭痕下辨认出模糊的、扭曲盘绕的藤蔓缠绕巨蝎图案——蝎尾荆棘号！一个在边远星域废弃星球坟场与资源黑洞臭名昭著的名字！

打捞舰前端探出的一个巨大吸盘状结构内部，无数精密探头高速旋转扫描着下方的死寂冰棺。

舰桥内部。

光线昏暗。墙壁覆盖着厚厚的防辐射板，表面布满污渍与各种未名物质的干涸喷溅痕迹。主控台上指示灯杂乱闪烁，映射着一张轮廓硬朗、胡茬稀疏杂乱，但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面孔。他皮肤粗糙发红，额头一道斜贯的旧伤疤如同蜈蚣盘踞，鼻梁挺首，鼻尖略带酒糟色，嘴角习惯性下撇，带着无法掩饰的凶狠与戾气。手指粗壮，指甲裂开发黑，指节处布满老茧，在沾满油污的控制台上快速敲击。他身穿一件油腻的深灰色连体制服，敞开的领口露出内里同样肮脏的黑色紧身衬衣，胸前口袋里别着一把沾着绿色粘液的合金雕刻刀。这就是扎坦·“黑指”·科莫，蝎尾荆棘号的船长、佣兵、垃圾王、以及在必要时刻的冷血强盗。

“草！这能量辐射跟跳弹似的！读数在3级无害辐射和5级致命湮灭残留之间疯狂蹦跶！”一个尖锐的、带着某种啮齿类动物般神经质的男声在扎坦侧后方的阴影角落响起。声音的主人缩在控制台下一个布满线缆和拆解开的能量核心模块的半圆形操作坑里。他身形矮小佝偻，穿着件套不合身的、油得发亮的棕色工装连体服，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尖削的下巴和几缕油腻的黄毛。手上戴着巨大粗糙的多指感应增幅手套，此刻正在坑内悬浮投影出的、布满雪花点和杂波的扫描图谱上疯狂滑动，如同在操作一台随时会爆炸的锅炉。“老大！我们是不是捅了坟堆了？！这片区域的能量潮汐纹路他妈是乱的！像被一群疯狗啃过又吐出来的骨头！读数信标呢？你他娘不是从‘鼹鼠人’那花了大价钱买的吗？”

一个清冷干脆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他的絮叨：“坐标吻合。能量辐射波动模式与‘鼹鼠人’提供的深窖区-4异常读数信标残留特征对比，置信度达到82%。”说话者站在主控台另一侧的光照边缘。她身形高挑，西肢修长有力，包裹在一套明显经过高度改装、结构精密如同人体骨骼外延的哑黑色紧身作战服中。作战服肩甲、肘、膝部强化处理，带有微型喷射接口和战术链接端口，表面泛着冷硬的金属感。她没有佩戴头盔，利落的黑色短发束在脑后，露出线条清晰硬朗的脸颊和脖颈。肤色因常年远离自然光照而呈冷调的象牙白，眉骨高，眼窝深邃，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瞳孔是罕见的、带点金属质感的银灰色，此刻正倒映着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数据流，冷静得如同在处理一滩无机物废料。她的代号是艾琳，蝎尾荆棘号的首席工程师兼勘探者，也是船上少有的几个敢在扎坦面前保持绝对冷静的人。

“狗屁的置信度！”扎坦狠狠一巴掌拍在控制台边缘，震起一层浮尘。“‘鼹鼠人’的信标是从腐烂的深渊议会通讯浮标的屎里滤出来的！跟赌轮盘没他妈区别！艾琳！告诉老子！下面那堆冻得梆硬的废铁堆里，除了能把你老二冻掉的低温，还有什么值钱玩意？！”

艾琳的目光没有离开数据流：“目标区域核心存在大型规则湮灭残留痕迹，强度异常高，形成时间不超过0.8个标准熵时单位，初步判定为高维法则武器对击遗留区。结构扫描显示下方存在一个不规则、未被记录的KSARD标准构造体的超重核心单元聚变节点，编号：VX-0071……”

“编号狗屁！说人话！”扎坦不耐烦地低吼。

“一个KSARD核心主引擎的可能残骸，或者更值钱的东西——失控的高维熔炉核心。它被某种未知力量强行‘缝合’在坍塌结构里。体积……很大。预估物质总量足以让‘黑市铁匠’们发狂，但提取难度……地狱级。外层结构正持续被冰蓝冻结法则侵蚀、同化。能量辐射特征混乱无序，初步判定没有主控AI或残留能量核心运行迹象。”

“‘地狱级’？”扎坦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毒蛇般的贪婪火焰，他扭动脖子，关节噼啪作响。“在老子的蝎尾荆棘号面前，没有地狱！只有价码！值多少钱？！够不够给这条老狗升级一套泰坦壁垒护盾？！再给我搞一台重型分子焊机？！”

艾琳的手指在辅助投影上划出一个精准的椭圆：“保守估算，核心物质价值在七百至八百万星盟点券区间。但风险同样呈指数级——冰蓝冻结法则的侵蚀速度正在加快，我们的强行进入正在加速这一过程。同时，该区域空间结构因湮灭残留效应极其脆弱，如同布满裂纹的玻璃穹顶。一次高强度的工具使用可能导致大规模坍缩。甚至……”

“够了！”扎坦猛地挥手，动作带着野性的决断。“干这一票！艾琳！给我一个不弄塌这鬼地方的方案！小个子！”他朝阴影里吼道，“干扰器最大功率！把那些规则潮汐给老子搅得更浑！探测器对准那个核心！给老子弄一条能量通路图出来！其他人！给老子把家伙预热！”他的吼声在狭小的舰桥内震荡，“打开前舱闸！准备重力锚钩！该干活了！”

蝎尾荆棘号前端厚重的装甲板如同巨型甲虫的外骨骼向两侧滑开，露出内部巨大的、如同矿坑入口般的幽暗闸口。西道粗如古树树干的链式重力锚钩伴随着刺耳的液压声缓缓垂下，末端巨大的磁力吸盘亮起不祥的暗红光芒。与此同时，舰体表面亮起更多如同能量脉管般的粗线缆，将大量能量泵入前端临时加焊的巨大结构补强板与规则干扰器中。船体的震颤更加剧烈。

下方冰封的控制舱如同被惊扰的古墓，死寂的空气在无形压力下发出低沉的呜咽。

……

蝎尾荆棘号底部舱口。

艾琳装备着她的外骨骼装备，悬浮在舱口边缘。她双手各自操控着一台悬浮的、如同海胆般布满尖刺和扫描探头的多功能机械臂。冰冷的目光穿透面罩，精准地扫过下方那片被刺目的舰载探照灯照亮的、布满冰晶的混乱区域。

她的视线没有丝毫波澜地扫过巨大冻结的KSARD徽记碎片。扫过爆炸冲击震碎的金属残骸。扫过凝固的冰晶簇。掠过那些被强行冻在地板上的、扭曲的管线残骸……

最终……

她那冰冷精准、如同标尺切割空间的视线……落在了距离她悬停位置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

那个……紧贴扭曲舱门……倒在地上的……

结冰的轮廓。

轮廓的姿态是绝对的非功能性静止。破败的、冻得硬似皮革的白色衣物碎片勉强覆盖着一截干枯的肢体。那片衣物碎裂敞开着，暴露出灰败皮肤上无数密集的、如同干燥河床皲裂痕般的灰白色冰纹。

艾琳的目光没有在那躯体的“人形”上停留超过零点一秒。她的全部注意力瞬间锁定在躯干正面那片最“干净”、最“规则”的区域——

右侧肋下至腹部的位置。

那片区域的白色操作服虽然同样残破，却因低温冻结保持着一块相对完整的布片。布片紧贴在躯干上，被低温塑形出下方骨骼的轮廓，呈现出一种凝固的、类似浮雕般的僵硬感。

就在这片僵硬如石的布片之上，覆盖着一层极薄的、几乎与布面凝结在一起的冰霜沉积。而在这薄薄的白霜之下……

一个大约巴掌大小的标志图案，以一种奇特的、介于金属腐蚀锈迹与织物编织纹理之间的微弱立体感，顽强地浮现在布片纤维深处。

标志极其简单，也极其古老。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每个角向内延伸出三道平行的、极细的线条，指向三角形的内部中心点。中心点则是一个模糊的小圆点，像是金属扣钉留下的残余印记。

线条的质感冰冷、工整，绝非自然形成。冰霜沉积在其表面流淌，如同水流过碑文，将其承托得更为清晰。

这标志在艾琳眼中如同被激光投射般无限放大！

KSARD工程巨构体所属——专属技术验证平台人员标识！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为针尖！那银灰色的虹膜深处如同有冰冷的刀锋旋转倒影！

深窖区-4！

KSARD核心结构节点！

被强行冻结封存的高维熔炉！

……还有这个！编号人员？！

思维瞬间超频！无数被数据库标记为“传说”和“技术禁忌”的信息碎片与下方探测到的异常读数在她脑中闪电般重组：

**（该区域为某次深渊仲裁首接打击点残留？）

（KSARD核心验证技术外泄可能性？）

（高维熔炉失控核心强制封印的知情人？）

（……该人员……是否携带深层结构密匙或核心控制协议？）**

所有线索瞬间汇成一个冰冷而致命的结论：这个被随手冻在墙根下的“垃圾”，其潜在价值远超下方正在被冰封的KSARD核心熔炉！

“船长！”艾琳的声音冰冷似铁，毫无情绪起伏，却穿透了引擎的低吼清晰地传入舰桥通讯器。“目标坐标修正。发现极高价值特殊附着体，疑似KSARD高权限技术人员活性信息残留封装体，位于主目标核心单元后侧舱门冻结区域。标记位置己传输。”

她的指令清晰而快速：“优先捕获该封装体！动作要快！冰蓝冻结法则覆盖度正在以秒速攀升，空间结构承受度低于预期！”

悬浮在她两侧的多功能机械臂瞬间改变目标，如同两条嗅到血腥的金属毒蛇，无声却凌厉地指向地面角落！

而在无人关注的，更深层的地底。

深埋于KSARD结构核心的那个巨大的、正在被冰蓝法则缓慢侵蚀的复合黑茧深处……

那颗被层层冰冷结构卵膜包裹、如同死亡心脏般沉眠的灰烬核心内部……

毫无征兆地！

一道冰冷、简洁的宇宙通用格式信息流，其格式陌生、源点微弱但清晰，如同幽灵发送的信号弹，凭空在核心边缘的“感知”结构中点燃：

探测波束来源解析：独立私人打捞舰体代号‘蝎尾荆棘号’——隶属松散拾荒联盟‘废钢猎手’。常规武装力量评估：低——威胁。

其内部高频通行代码片段捕捉——导航路径指向：[凯诺尔枢纽星区/坐标定位-序列锁定-高等级加密权限星门节点：灰烬暗流（Ashflow）]。

……

节点状态：己激活（高负载）。

深层密匙验证……部分密钥序列截获：[序列：深红……]

信息的后半段，连同那串关键密钥的后续字符骤然被切断、搅乱，如同信号源扰！但灰烬核心残存的信息处理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