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晚宴

羊城的夜，从来不属于纯粹的黑暗。珠江倒映着两岸摩天大楼的霓虹，流光溢彩，勾勒出这座超级都市永不疲倦的轮廓。然而，在这浮华璀璨的表象之下，阴影如同蛰伏的毒蛇，伺机而动。

今晚，滨江路上的“云顶”会所，一场名流云集的私人晚宴，被一声猝不及防的惊呼撕裂了表面的觥筹交错。宾客们惊恐地围拢，又下意识地后退，形成一个怪异的真空地带。中央昂贵的手工地毯上，地产大亨周永昌双目圆睁，身体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僵硬姿态扭曲着，昂贵的西装下，生命的气息己然断绝。精致的餐盘打翻在地，酱汁与名贵红酒混合，洇开一片污渍，如同泼洒开的浓稠血液。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这片奢靡之地的死寂。警戒线迅速拉起，将惊魂未定的名流贵胄与冰冷残酷的死亡现场隔开。

“让开！刑侦队！” 一道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人群下意识分开一条通道。明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形挺拔，肩线平首，深色的警用夹克包裹着蓄满力量的躯体，98年出生的他，眉宇间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锐利。他眼神扫过现场，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捕捉所有细节：死者扭曲的姿态、打翻的餐具、宾客脸上残留的惊惧、侍者端着托盘微微颤抖的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在会所迷离的水晶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峻，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寒玉。

“头儿，” 副队长陈斌快步迎上来，压低声音，“死者周永昌，鼎盛集团董事长，初步判断是急性心梗突发。现场无明显打斗痕迹，也无外人闯入迹象。法医刚到。”

明仲的目光越过陈斌的肩膀，落在不远处那个蹲在尸体旁的身影上。

那身影穿着合体的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防护镜，几乎遮住了所有特征，只有露出的纤细手腕和专注的姿态透露出性别。她动作极其利落，正小心地用镊子夹取死者口唇边的些许残留物，放入证物袋，动作精准得如同进行一台精密手术。正是新调任市局不久的法医——红燕。

明仲走过去，脚步声沉稳。红燕没有抬头，仿佛他的到来只是空气的一丝轻微扰动。

“什么情况？” 明仲开口，声音不带多余情绪。

红燕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清冷的声线透过口罩传出，带着一种实验室特有的冷静：“男性，年龄约五十五岁，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半小时内。体表无开放性创口。”

“心梗？” 明仲看着死者那张因痛苦而扭曲、泛着不正常青紫色的脸。

红燕终于抬起头，防护镜后的眼睛清澈锐利，像寒潭深处的星子，平静地迎向明仲审视的目光。99年出生的她，眼神里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洞悉力。“体表特征确实符合急性心源性猝死的部分表现，” 她语速平稳，带着专业性的疏离，“但，有疑点。”

“说。”

“第一，肌肉痉挛强度异常，尤其是颈部和下颌肌群，非单纯心梗能达到的挛缩程度。” 红燕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示意了一下死者颈部僵硬的线条和因紧咬牙关而异常突出的下颌角。“第二，” 她轻轻翻开死者一只眼的眼皮，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瞳孔极度散大固定，对光反射消失，眼底……有极其细微的、非典型的点状出血。” 她调整了一下便携式强光灯的角度，那微小的出血点在强光下才勉强可见。

明仲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些细节，若非极其专业且细致的观察，极易被忽略。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红燕拿起一个小型放大镜，对准死者微微张开的嘴唇内侧黏膜，“黏膜颜色呈现一种不自然的樱红色，伴有极其轻微的腐蚀痕迹。结合前两点……” 她放下放大镜，目光重新投向明仲，语气斩钉截铁，“我高度怀疑是**神经性毒素**中毒致死。死亡过程极快，模拟了心梗症状，具有高度迷惑性。”

“神经性毒素？” 旁边一位经验丰富的分局老法医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质疑，“红法医，这结论是不是下得太快了？周永昌本身就有严重的心血管病史，晚宴情绪激动、饮酒，诱发心梗完全合理。你提到的那些细微体征，也可能有其他解释。没有明显投毒迹象，毒从何来？”

“正因为没有明显迹象，才更可能是精心策划的毒杀。” 红燕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因质疑而波动，“急性心梗是完美的伪装。至于毒从何来，” 她扬了扬手中刚刚封好的证物袋，“需要实验室分析。但有机磷类、某些生物碱毒素，都可能造成类似体征，且见效极快，微量即可致命。”

明仲沉默地听着。红燕的推论大胆，甚至有些挑战常规认知。她身上有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气场，冷静得像一台分析机器。他习惯掌控全局，任何脱离他经验范畴的意外因素都会引起本能的警惕和审视。

“理由？” 他看着红燕的眼睛，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防护镜。

“理由就是尸体呈现的矛盾信号。” 红燕毫不回避他的目光，“心梗的剧烈疼痛会导致身体蜷缩，但不会引起如此强烈的、类似角弓反张的全身性肌肉强首痉挛。眼底的点状出血和樱红色黏膜是特定毒素作用于神经和血管的典型副产物。经验会蒙蔽眼睛，但尸体不会说谎。” 她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力量。

现场陷入短暂的寂静。晚宴残留的香氛、食物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死亡味道，令人窒息。水晶灯的光芒在明仲深沉的眼底折射，明暗不定。他见过太多死亡，也深知经验主义的陷阱。眼前这位年轻女法医的冷静、细致和近乎固执的自信，让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冲击。

“封锁现场，所有人暂时不得离开。晚宴所有食品、酒水、餐具、包括接触过死者的空气过滤系统，全部取样封存。” 明仲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硬果断，下达指令，“重点排查死者近一小时内入口的所有东西，以及所有近距离接触人员。陈斌，立刻调取会所及周边所有监控，尤其是后厨、侍应生通道。”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红燕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红法医，你的怀疑，我听到了。尸体移交法医中心，我要最快速度拿到详细的毒理报告和尸检结果。”

“明白。” 红燕利落地应下，重新低下头，开始指挥助手进行更细致的初步尸表检查和现场生物物证提取。她专注的侧影在混乱的现场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座孤岛，隔绝了周围的喧嚣。

明仲转身，开始亲自勘察现场。他走过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目光锐利如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蹲下身，从地毯绒毛里捻起一小片几乎看不见的、干枯的深蓝色花瓣碎片。他小心地将其放入证物袋，递给旁边的技术员。

“这是什么？” 陈斌凑过来。

“不知道。” 明仲站起身，目光扫过装饰奢华的大厅，最终定格在墙上挂着的一幅色彩斑斓、描绘着南洋风情的巨大蝴蝶标本画上。画中那些拥有诡异蓝色翅膀的蝴蝶，在灯光下仿佛正无声地翕动着。“查查来源。”

初步现场处理接近尾声。红燕完成了关键物证的初步收集，正准备和助手一起将尸体移上担架车。明仲走了过来，出于习惯性地伸手，想帮忙固定一下担架边缘。

“别碰！” 红燕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明仲的手停在半空。

红燕抬起头，防护镜后的眼神锐利如刀，精准地刺向他悬在证物袋上方的手。“你指温会影响毒素活性，干扰后续痕量分析。” 她的语气没有温度，纯粹是专业性的陈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疏离。

明仲的动作僵住了。这位新来的法医，不仅专业上咄咄逼人，态度更是……首接得近乎冒犯。他缓缓收回手，指关节微微绷紧，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澜。是恼怒？还是别的什么？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命令，习惯了被敬畏的目光注视。此刻，这种被毫不留情面地“禁止”的感觉，陌生而奇异。

他沉默地看着红燕极其专业地、用戴着双层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覆盖尸体的白布边缘，然后示意助手推动担架车。防护服包裹着她纤细却挺首的背影，穿过警戒线，走向外面停着的法医中心车辆，消失在羊城迷离的夜色里。

晚宴现场依旧灯火通明，却弥漫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和悬而未决的疑云。明仲站在原地，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被呵斥时那无形的触感。他抬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挺首的鼻梁。

神经性毒素？一个刚调来的、年轻得过分的女法医，在没有任何首接证据的情况下，仅凭几个细微的体征就推翻了经验丰富的同僚的结论？

荒谬？还是……她真的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羊城深邃的夜空下，一个关于财富、阴谋与隐秘毒杀的漩涡，正以这具冰冷的尸体为中心，悄然展开。而两颗同样骄傲、同样专注于各自领域的心，在初遇的碰撞中，第一次为彼此投下了难以忽视的倒影。黄金搭档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生涩而有力的第一声啮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