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佛珠4

滴血佛珠

雍正踏进宝华殿时，脚下踩碎了一串檀香珠。

柔则蜷在金砖上，青紫的指尖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缝里全是血。

“毒…她下…”姐姐最后的目光钉死在我身上。

我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哭到晕厥，袖中却滑出一包药渣。

“查！”皇帝的声音像淬了冰。

------

宝华殿的空气凝固成了黏稠的血块。檀香被浓重的血腥和胆汁秽物的酸腐气彻底压倒，窒息般压在每个人胸口。宫人们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连呼吸都死死屏住。

我抱着柔则渐渐僵硬的身体，哭声嘶哑破碎，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泪水混着脸上的脂粉糊成一片狼藉，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几缕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整个人如同被暴风雨彻底摧残过的残花。

脚步声。沉重、压抑，带着山雨欲来的雷霆威势，穿透了这片绝望的死寂。

殿门口的光线被一道高大的玄色身影彻底吞噬。龙纹皂靴踏过门槛，踩在地上散落的檀木佛珠上，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碎裂声。雍正来了。

他的目光，像浸透了极北寒冰的刀锋，瞬间掠过地上纠缠的两人——柔则那青紫扭曲、死不瞑目的脸，她那沾满污秽和血迹、最后还保持着指向姿态的手，还有紧紧抱着她、哭得天地变色的我。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眼眸里，刹那凝结的，是足以冻裂骨髓的惊怒与审视。

“皇上！”我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猛地抬起头，泪水汹涌得更凶，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语句，“皇上…您要为姐姐做主啊！有人…有人要害姐姐！她喝了臣妾送来的安神汤…就…就…”我说不下去，巨大的悲痛似乎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抱着柔则的尸体就向一旁歪倒，完全是伤心欲绝、不堪重负的模样。

“皇后！”雍正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他没有立刻上前，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我的泪痕，我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皇上…”剪秋带着哭腔，恰到好处地膝行两步上前，以头抢地，“奴婢该死！奴婢亲眼看着宜妃娘娘喝了皇后娘娘赐下的药膳…那汤…那汤…是奴婢亲手从景仁宫小厨房捧来的啊…”她的话语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看似在陈述事实，却每一个字都将那致命的汤与我牢牢绑在一起！

雍正的目光猛地盯在剪秋身上，锐利如鹰隼。整个大殿的空气被压缩到了极致，连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痛感。侍卫们早己无声地将宝华殿围得水泄不通。

“查。”一个字。从他齿缝里挤出，轻飘飘的，却像一道催命的符咒，带着无上的威压和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血液。“所有经手之人，药渣、器皿、宝华殿上下一应人等，给朕——彻查！”

皇帝的谕旨如同巨石砸入冰湖。训练有素的御前侍卫立刻化作无声的鬼魅，行动迅捷而冷酷。宝华殿内所有宫人，包括早己吓得如泥的佩儿，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粗暴地拖拽到冰冷的角落。压抑的啜泣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交织，死亡的阴影己将他们彻底笼罩。

我依旧伏在柔则冰冷的身体旁，肩膀随着哭泣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掐出的旧伤里，尖锐的痛楚刺激着濒临崩溃的神经。袖口内侧，那包用油纸裹紧的药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着肌肤。

侍卫头领带着一股寒风快步走近皇帝，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启禀皇上，景仁宫小厨房…搜遍了。”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并无熬煮此汤药所剩的渣滓。”

宝华殿死寂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抽紧！跪在地上的剪秋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骇欲绝的惨白，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地看向我，那眼神充满了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

雍正的目光，缓缓地、沉沉地转向我。那里面翻涌的惊怒风暴瞬间凝固，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与冰冷刺骨的审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那目光的重量几乎要将我的脊梁压断。

“不…不可能…”我像是被侍卫头领的话狠狠击中，身体剧烈地一晃，摇摇欲坠，脸上是被巨大冤屈冲击后的茫然和脆弱，“本宫…本宫明明让她们…好好处理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失魂落魄的颠簸。

就在这时——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刺耳无比的裂帛声，在死寂中响起！

是我过于“激动”地想要撑起身体辩解时，宽大的衣袖猛地扫过地上尖锐的佛龛底座一角！丝质的宫装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袖口内侧瞬间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一个用寻常油纸紧紧包裹的小包，如同被命运之手精准地掷出，从那撕裂的袖口里，不偏不倚地滑落出来！

它掉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闷响。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在那个小小的、沾着些许尘土、此刻却重逾千斤的油纸包上！

时间仿佛在此刻彻底凝固。

剪秋的眼睛骤然瞪到极限，瞳孔里映着那个油纸包，充斥着一种灭顶的绝望和真实的恐惧，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无常。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濒死鸟雀般的抽气声，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雍正脚下，那串被他踏入金砖缝隙的檀木佛珠，一颗被碾压裂开的珠子缝隙里，缓缓渗出一线粘稠暗红的血迹——那是柔则挣扎时抠破指甲留下的。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玄色的龙袍下摆拖过冰冷的地面，如同死神垂落的羽翼。

那只骨节分明、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手，伸向了地上那个小小的油纸包。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油纸包粗糙表面的刹那——

“皇上！奴婢有下情禀报！”佩儿那被恐惧逼到极致、濒临疯狂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这窒息般的死寂！她挣脱了压制她的侍卫，连滚爬爬地扑到皇帝脚边，额头狠狠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娘娘！娘娘临去前…手指着皇后！指着啊皇上！”她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变形，带着孤注一掷的狠绝，“奴婢看得真真的！娘娘口里喊着‘毒’！喊的是‘她’！”她猛地抬起血泪模糊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是无边的仇恨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就是皇后！是皇后娘娘害死了我家主子！”

她尖利的控诉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向我。

雍正拾起油纸包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他缓缓地、一寸寸地首起腰。那包轻飘飘的药渣，此刻在他手中，仿佛重若千钧。他没有看佩儿，也没有看我。

那双深不可测的帝王眼眸，如同两口幽深的寒潭，第一次，带着一种彻骨的、再无半分温情的审视，沉沉地、牢牢地，锁定了我泪痕交错的脸。

宝华殿内，檀香死寂，血腥弥漫。唯余佩儿粗重的喘息和剪秋无法抑制的颤抖。

风雨，终于要来了。而那包沾着我体温的药渣，成了悬在我头顶的、第一柄滴血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