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窃光者

冰冷的灰烬如同凝固的潮水，包裹着朱恩会的下半身。每一次试图挣扎，都换来更深的陷落和粘稠物质灌入口鼻的窒息感。胸前那点纯净的灰白光影——夏晚星怀抱兔子的残念轮廓，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无际的灰烬黑暗中，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微弱却真实的锚点。

小女孩的突然转头，那双蒙尘玻璃珠般的眼睛里荡开的一丝涟漪，那句干涩沙哑的“光……？”，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朱恩会濒临冻结的意识里激起微澜。

不是怪物？她……在渴望光？

这个认知让朱恩会混乱的脑中掠过一丝荒谬的、近乎怜悯的情绪。在这片被死寂和饥饿统治的灰烬深渊，一点微弱的光，竟成了如此奢侈的东西。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喉咙里满是灰烬和血腥，只能发出嘶哑破碎的气音：“是……光……” 他试图将身体再向上挣一点，让胸前那点灰白光影更加清晰，这微小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

小女孩——抌月失，那双茫然中透出渴望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点灰白光芒上。她似乎完全忽略了朱恩会这个人，眼中只有那跳动的、纯净的、带着哀伤温度的光源。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却又被这片死寂世界扭曲放大了无数倍的饥渴。

她僵硬地、极其缓慢地向前挪动了一步。脚下的灰烬如同粘稠的泥沼，却似乎对她造不成太大的阻碍。她布满灰白纹路的苍白小手抬起，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颤抖着，伸向朱恩会胸前那点光影。

朱恩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触碰意味着什么。是救赎？还是……毁灭？张恒哲的拳印沉寂冰冷，夏晚星妈妈的警告无声盘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苍白的小手，如同探向烛火的飞蛾，一点点靠近。

指尖距离光影轮廓中那虚幻的兔子玩偶，不足一寸。

抌月失空洞的眼神里，那丝渴望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要驱散所有的茫然。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光影的瞬间——

异变陡生！

朱恩会左手掌心那道深陷的灰白烙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强烈的、不稳定的悸动！一股冰冷、混乱、充满了被强行压抑的狂暴意志，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猛地从烙印深处窜出！

嗡！

烙印光芒剧烈闪烁，灰白与暗红疯狂交织！一股源自终焉之炉的、混乱的寂灭气息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毁灭与不祥的波动，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抌月失伸出的指尖上！

“咿——！”

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了痛苦和猝不及防的惊叫，如同被踩到尾巴的幼兽，猛地从抌月失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她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刚刚亮起渴望光芒的眼睛里，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一种……被灼伤的痛苦所取代！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灰烬翻涌，差点摔倒。

她看向朱恩会胸前那点灰白光影的眼神，瞬间变了。不再是纯粹的渴望，而是混杂了巨大的恐惧、不解和……一丝被欺骗的委屈？仿佛那纯净的光源下，隐藏着足以灼伤她的可怕陷阱。

朱恩会心中暗叫不好！烙印的反噬失控了！他试图集中精神压制，但身体早己油尽灯枯，意识在剧痛和虚弱中飘摇。胸前夏晚星的光影似乎也受到了烙印混乱气息的冲击，光芒剧烈地摇曳、明灭，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不……不是……”朱恩会艰难地想解释，声音却微弱得如同蚊蚋。

抌月失没有再靠近。她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如同受惊的幼鹿，那双蒙尘的眼睛死死盯着摇曳的光影和朱恩会左手那不祥的烙印，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恐惧、渴望、委屈、以及一种深深的戒备。

死寂再次笼罩。只有灰烬沼泽细微的涌动声和朱恩会压抑的喘息。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时刻——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声响，毫无征兆地从朱恩会侧后方厚厚的灰烬层中传来！

紧接着，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刺骨阴寒与滔天怨毒的猩红光束，如同地狱射出的毒牙，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射向……抌月失！

猩红之眼！它一首在潜伏！等待这混乱的、心神失守的瞬间！它的目标不再是朱恩会的烙印，而是这个能吞噬蚀骨灰蚴、似乎对灰烬之力有特殊亲和力的白发女孩！

攻击来得太快！太阴毒！抌月失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朱恩会身上，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看那致命的猩红光束就要洞穿她单薄的身体——

千钧一发！

朱恩会胸前那剧烈摇曳的灰白光影，仿佛感应到了纯粹的恶意和危机！夏晚星的残念爆发出最后的本能！纯净的哀伤力量不再守护朱恩会，而是猛地向外一荡！形成一道微弱却坚韧的灰白光幕，瞬间挡在了抌月失身前！

噗！

猩红光束狠狠撞在灰白光幕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令人牙酸的、如同强酸腐蚀冰块的剧烈嗤响！灰白光幕剧烈地闪烁、凹陷，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猩红怨毒的侵蚀下迅速变得稀薄、黯淡！构成光影轮廓的夏晚星虚影，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无声地扭曲、波动！

“呃！”朱恩会如遭重击，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烙印的反噬因光影力量的抽离而骤然加剧！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目眦欲裂地看着那守护抌月失的光幕即将破碎！

就在光幕濒临崩溃的瞬间——

抌月失那双蒙尘的眼睛里，所有的恐惧、委屈、茫然，在猩红死亡的威胁和纯净光幕的守护下，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暴怒瞬间点燃！

“坏——东——西——！”

一声干涩、沙哑、却充满了孩童式极致愤怒的尖啸，猛地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随着这声尖啸，她脚下那片粘稠的灰烬沼泽，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轰然翻涌、沸腾！无数灰白色的颗粒如同被绝对指令控制的士兵，瞬间凝聚、拔高！

唰！唰！唰！

三条完全由蠕动、凝聚的深灰色灰烬构成的粗壮触手，如同从沼泽深处探出的巨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冰冷的死寂吸力，瞬间成型！一条悍不畏死地迎向那道即将洞穿光幕的猩红光束！另外两条则如同毒龙出海，狠狠抽向猩红光束射来的灰烬深处！

轰！！！

猩红光束与灰烬触手狠狠撞在一起！

密集的、如同亿万烧红铁珠被丢入冰水的剧烈嗤响瞬间爆发！构成触手的灰烬在猩红怨毒的侵蚀下迅速变黑、碳化！但触手的力量极其蛮横，带着抌月失那纯粹的愤怒，硬生生将猩红光束撞得偏离了方向，擦着光幕边缘射入远处的黑暗，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另外两条灰烬巨蟒般的触手，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狠狠砸入猩红光束射出的灰烬层！

嘭！嘭！

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灰烬的冲天喷溅！那片区域如同被投入了炸弹，厚达数米的灰烬层被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掀开、炸飞！

一声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非人的嘶鸣从炸开的灰烬坑底传来！

两点猩红的光芒在翻腾的灰烬尘埃中剧烈闪烁、明灭！一个模糊的、由粘稠灰烬勉强构成的、如同剥皮猴子般的扭曲轮廓，在坑底一闪而逝！它似乎被抌月失这含怒一击伤得不轻，猩红的光芒充满了怨毒和惊惧，随即如同受惊的毒蛇，迅速潜入更深、更粘稠的灰烬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原地一个巨大的、翻涌着污秽灰烬的深坑，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令人作呕的邪术气息。

猩红之眼……被击退了？或者说……暂时遁走了？

朱恩会目瞪口呆，几乎忘记了胸口的剧痛和烙印的反噬！这个看似脆弱、懵懂的白发小女孩，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操控灰烬的力量？！

然而，代价是巨大的。

守护在抌月失身前的灰白光幕，在猩红光束被撞偏的瞬间，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碎裂声，彻底消散于无形。

朱恩会胸前那点纯净的灰白光影——夏晚星怀抱兔子的残念轮廓，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如同燃尽的烛芯，只剩下一点极其微弱的灰烬余温，顽强地依附在朱恩会破烂的衣襟上，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光影消失的瞬间，朱恩会感觉灵魂深处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支撑，巨大的虚脱感和烙印失控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入冰冷的灰烬沼泽中，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野捕捉到了抌月失的身影。

小女孩站在原地，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那双蒙尘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朱恩会胸前那点彻底黯淡的光影余烬。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到了极致——有击退敌人的余怒，有光影消失的巨大失落，有深深的茫然无措……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悲伤。

她小小的、布满灰白纹路的手，缓缓地、颤抖着抬起，伸向那点即将彻底熄灭的灰烬余温。

指尖在距离余温寸许的地方停住。

一滴冰冷、浑浊、如同凝结了无数尘埃的泪水，毫无征兆地，顺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缓缓滑落，砸进脚下冰冷的灰烬里，瞬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