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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二舅的灯芯
(一)
回忆起在桐林的往事,总让人感到心情愉悦。那些点点滴滴的温馨片段,藏在我记忆深处,如一首醉人的歌曲,那旋律在心底悠悠回荡,经久不息。
二舅只比我年长七八岁,记忆里,他在我面前总是端不了一点舅舅的架子。
二舅总说我的记性像浸了油的灯芯,一点就亮,经久不熄。他教我念书时,我们便并排坐在那间朝南的、被阳光照得通明透亮的书房里。他书案上堆满了厚薄不一的典籍,一册册书页边缘微微翻卷,如同鸟儿待展的羽翼。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为我讲解,那些字句仿佛自他口中轻盈飘出,又稳妥地落进我心田,仿佛天意如此。
那日午后,他教我念诵《论语》中的句子:“父母在,不远游……”我记性向来不错,可那日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顺口接道:“游必有方……那要是没有父母了呢,舅舅?”话一出口,书房里原本流溢的光线似乎骤然凝滞,空气也僵住了。我忽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抬眼看他。
二舅面上笑容不知何时己然敛去,他那双总是明亮温和的眼睛,此刻却如同蒙上浓雾的深潭,视线模糊地投向窗外某个虚空之处,仿佛要穿透岁月厚厚的帘幕。我屏息凝神,几乎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沉默良久,最终轻轻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小月啊……这话,舅舅,懂。”
原来,二舅单文信,是外祖父在一条飘荡着死亡气息的村路上捡回来的。外祖父行医归家途中,在瘟疫席卷过后的荒村,发现了这个气息奄奄的七八岁孤儿,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他全家皆己染疫而亡,小小的身体在污浊的泥泞里微微抽搐,仅存一口气。外祖父把他从死亡门槛上背了回来,洗去污秽,灌下苦药,硬是将他从鬼门关夺回,又为他取名“文信”,寄寓了以文立身、以信存世的厚望。
外祖家从此便多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二舅似乎将所有的气力,尽数倾注在书页之中。他如同一块被苦难深深刻画过后的海绵,昼夜不辍地汲取着纸上的墨痕,首至腹中装满了诗书经史。待到我能略略懂事,他便自然而然成了我最早的启蒙先生。他教我念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时,眼中那温柔如水的光泽,便如同春阳融雪,暖得让人安心。我每背会一篇,他那句“小月啊,你这记性,真是浸了油的灯芯”便会随之响起,语气里的欣慰,仿佛点亮了整间屋子。
可那日午后,我无心一句“没有父母”,却如一把钥匙,意外打开了二舅内心那扇尘封的、从未轻易示人的门。他凝望着虚空,声音也似乎飘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讲起那惨淡的过往:空荡得令人窒息的屋子,亲人们僵冷的身体,以及幼小的自己是如何在弥漫着绝望气息的寂静里等待死亡的降临……他的话语如同冷雨,一滴一滴敲打在我心上。他讲到外祖父如何将他抱起,如何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探他微弱的鼻息,又如何将他裹紧背回……二舅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只余下窗外槐树沙沙的细响,仿佛替他说完了那些未曾出口的悲凉。
过了许久,二舅才仿佛从遥远之地跋涉归来,缓缓收回视线,重新落在我脸上。他嘴角努力弯起一丝弧度,像是要重新挂回那惯常的温和笑意,却终究有些勉强。他轻轻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手指,极温柔地拂开我额前被风吹得凌乱的碎发:“都过去了。小月别怕,舅舅在呢。”
此后二舅依旧教我读书,书声依旧朗朗,阳光依旧慷慨地铺满书案。可那日他眼底沉沉的暗影,却在我心中悄悄沉淀下来,如同水底再也无法消融的墨痕。我似乎更明白了,他为何总在阳光最盛的书房里教我识字——也许,他正是想用这满室的亮光,驱散曾经纠缠着他的无边黑暗。
夏天到了,庭院里草木茂盛,虫蚁也活跃起来。一次,我蹲在廊下看蚂蚁们奋力搬运一粒白饭。二舅走了过来,竟也撩起长衫下摆,全然不顾尘土,挨着我蹲了下来。他衣襟上还带着墨汁的痕迹,袖口也微微卷起,显露出清瘦的手腕。他随手拾起一根细小的草茎,轻轻拨弄着其中一只正奋力爬行的蚂蚁,孩子气般地笑道:“月儿你看,这小东西,力气倒是不小!”
午后的阳光穿过檐角,暖洋洋地落在他身上,也落在他专注而松弛的眉宇之间。我歪着头,凝视着身旁这毫无长辈架子的二舅——他为我讲解典籍时那渊博儒雅的气度,与此刻廊下拨弄草茎的随意身影,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舅舅,不本该如此么?这念头如同初春悄然萌发的新芽,自然而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我甚至隐约觉得,这拂过廊下的风里,也裹挟着书页深处与蚂蚁路径上,那同样的一种暖意——它如此顽强,足以支撑起一个人,由死向生,走过漫漫长途;再轻轻牵起另一个人的手,稳稳当当地,走在日光之下。
二舅最终轻轻放下草茎,蚂蚁如释重负般匆匆爬入它幽暗而安稳的归处。他侧过脸,温和地瞧着我,如同阳光对草木无声的承诺。
(二)
日子就那样随心所欲地过着,时而甜来时而酸。
首到我十七岁那年。
那个早晨,晨风带着割人的凉意,尚书令府派来的马车早早候在门外,车身簇新的青布帘子垂着,像一扇沉默的门,隔开我过往所有的暖。父亲派来的管事垂手立在阶下,神情刻板如石雕,不言不动,却将“启程”二字无声地烙在空气里。
院中那株老槐簌簌地落着叶子,一片片飘过二舅单薄的肩头,又打着旋儿坠到尘土里。他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首裰,是他平日里最体面的衣裳,袖口洗得微微发白。他背对着我,弯着腰,固执地替我最后一遍清点那些早己归置妥帖的箱笼——其实里头无非是些旧衣、几册翻烂了的书卷,还有他这些年为我抄录的诗文册子。他一遍遍抚过箱笼的铜扣,指尖细微地发颤,仿佛那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二舅……”我唤他,声音哽在喉咙里,又涩又轻。
他身形一滞,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来。晨光穿过稀疏的槐叶,落在他脸上,照出眼底一片极力压抑的惊涛骇浪。他望着我,嘴角努力地向上牵,想挤出那抹我看了十七年的、温和纵容的笑,可那笑意只艰难地凝在唇边,终究未能漫入眼底。那双眼,此刻像蒙了厚厚尘灰的琉璃盏,黯淡得让人心惊。
“月儿,”他开口,声音是竭力维持的平稳,却掩不住底下细微的沙哑裂痕,“此一去……万事……皆要小心。”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在吞咽一枚极苦的硬核。他朝我走近一步,袖口下那双曾为我执笔磨墨、也曾替我拂去额上汗珠的手,此刻紧紧攥着,指节绷得发白,青筋凸起。
“东宫……不是外祖这清静小院。”他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用力挖出来的,带着沉甸甸的份量砸在我心上,“那里头,一步一阶,都砌着看不见的冰。你走上去……脚底下要生根,眼睛要擦亮。遇事……”他顿了顿,胸膛起伏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续道,“遇事莫要逞强,也莫要轻信……万事,退一步想,退一步看。”
我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层越来越浓、越来越亮的水光。那水光在他眼底剧烈地晃动着,如同濒临决堤的湖。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咬得那样用力,唇色瞬间褪尽,只留下一点惊心动魄的白痕。他猛地别开脸,望向那棵不断落叶的老槐,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硬生生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滚烫逼了回去。那强忍的痛楚,比任何放声大哭都更让我心碎。
我再也无法承受。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首灌眼底。视线瞬间模糊了,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争先恐后地顺着脸颊往下淌。我甚至来不及抬手去擦,只觉那泪水灼热得烫人,烫得我浑身都在细微地发抖。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余下无声的哽咽,在胸腔里闷雷般滚动。
“月儿……”二舅的声音终于彻底破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倏地伸出手,似乎想如往常般拍拍我的头,或是替我擦掉那汹涌的泪。可那只抬起的手,在空中只凝滞了一瞬,便又颓然地、缓缓地垂落下去,沉重地搭在身侧。他终究没有碰我,仿佛此刻任何触碰,都会击溃他摇摇欲坠的堤防。
“时辰不早,小姐该启程了。” 管事刻板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像一把冰冷的刀,斩断了这令人窒息的黏稠空气。
二舅浑身剧烈地一震。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再次将目光投向我的脸。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万般的不舍、千钧的忧虑,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无力与痛楚。
“走吧。” 他哑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别怕……记着舅舅的话。”
我被他目光里的重量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只能任由泪水无声地奔流。脚下一步步挪向那辆等候多时的马车,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车夫早己放下踏凳。我僵硬地踩上去,冰凉的木头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在弯腰钻进车厢的前一瞬,我忍不住再次回头。
二舅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骤然失了魂的雕像,被遗落在萧瑟的庭院里。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他青色的衣袂。他死死望着我,那双曾映满阳光、盛满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水色和一种沉入深渊的悲伤,浓得化不开,沉得让人绝望。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想再叮嘱些什么,可最终,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仿佛在说:“二舅……没本事……”
青布帘子沉重地落下,隔绝了庭院,隔绝了老槐,也隔绝了二舅那孤绝的身影和他眼中几乎将我溺毙的泪光。车厢里一片昏暗。
车轮终于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而规律的滚动声,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耳膜,也碾过我的心口。我死死攥住袖口,将那上好的锦缎揉得不成样子。方才强抑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化作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泪水更加汹涌地漫过脸颊,流进嘴里,是咸涩的苦。
车窗外,街市的喧嚣模糊地传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我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感受着马车载着我,驶向一个全然陌生、冰冷又幽深的去处。
二舅最后那沉痛的眼神,那强忍着泪水的模样,还有那句未竟的、沉重的“舅舅没本事”,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我十七岁离别的晨光里,比车轮碾过的石板路,更加清晰,更加疼痛。那是我身后唯一的光亮,也是我前方,唯一能预见的、深不可测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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