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二妃之争

（一）

东宫昭庆殿内，暖香如春，隔绝了外头腊月里砭骨的寒意。瑞兽香炉口逸出的青烟袅袅，缠绕着金丝楠木的梁柱，也缠绕着此刻殿中无声的暗流。

东宫之中，众妃嫔们如往常一样，在清晨时分聚集在一起点卯。然而，与往日不同的是，现在正妃之位空悬，这使得原本拘谨的氛围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没有了正妃的约束，妃嫔们仿佛被解开了束缚，纷纷展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她们或三五成群地围坐在一起，或独自一人站在角落，每个人都自由自在地，毫无顾忌地闲谈着。

有的妃嫔谈论着宫廷中的最新八卦，有的则分享着自己最近的生活趣事，还有的在交流着美妆心得和服饰搭配技巧。一时间，东宫内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司马茜端坐锦墩之上，身上那件簇新的石榴红遍地金通袖袄，衬得她面如芙蓉，鲜艳夺目。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腕上一对赤金点翠的镯子，镯子相击，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微响。目光流转间，落在了殿门目前位份最高的郑侧妃身上。

郑侧妃今日一身素净的月白襦裙，墨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绾住，她正在与李良媛开心地闲聊。

司马茜微微倾身，涂着蔻丹的指尖拂过面前矮几上一只描金绘彩的茶盏，那盏身薄如蝉翼，釉色温润，一看便非凡品。她端着茶杯走到郑侧妃跟前，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慵懒，“妹妹新得的这‘雪顶含翠’，最是难得，姐姐也尝尝？”

话音未落，那只精致的茶盏如同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自矮几边缘滑落。

“哐当——！”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撕裂了殿内粘稠的寂静。滚烫的茶水混着碧绿的茶叶，猛地泼溅开来，首扑向郑侧妃。郑侧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郑侧妃抬起头，望向司马茜，眸光澄澈，深不见底：“茶水烫人，妹妹小心点！”说话的时候她脸上不见半分狼狈或愠怒，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仿佛那茶水并未泼在她身上，只是溅湿了地面。

司马茜仗着平日里太子刘宇的宠爱，行事作风越来越像王嫚了，看来那次闭门思过并没有让她学乖。

只见她用一方锦帕掩了掩唇，眼中却毫无歉意，只有一丝得逞的、淬了毒汁般的笑意盈盈荡漾开。“哎呀！”她惊呼一声，带着浮夸的懊恼，“瞧我，手滑了！姐姐莫怪。”她顿了顿，目光刻意在郑侧妃那身素色衣裙上流连，唇角勾起一个更深、更冷的弧度，那甜腻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只是姐姐这一身素白……在这年节将近的好日子里，瞧着，倒像是为谁守丧似的？”

殿内侍立的宫人们垂着头，屏息凝神，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只有香炉里的青烟还在固执地向上盘旋。

郑侧妃的目光与司马茜在空中静静相撞。没有火花西溅，却比刀光剑影更令人窒息。几息之后，郑侧妃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一把无声的柳叶刀，精准地划破了司马茜营造的得意。

我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瞧着这一切。就在气氛紧张到极点时，郑侧妃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妹妹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我这月白之色，乃是应了这冬日的素净，何来守丧之说？倒是妹妹，一身艳丽，在这庄重的东宫之中，未免太过招摇了些。”司马茜脸色一变，刚想反驳，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

原来是太子刘宇来了，他扫视了一圈殿内，目光落在郑侧妃身上，“郑侧妃，你今日气色不错。”又看向司马茜，“蓁蓁，莫要再这般任性了。”司马茜咬了咬嘴唇，不敢再多言。郑侧妃盈盈福身，“多谢太子关心。”随后众人纷纷行礼。

我在角落里暗自思量，今日这一场风波，不知又会引出怎样的后续，只是这东宫之中，这争斗怕是永无停歇之日了。

（二）

东宫的夜宴，灯火煌煌，却驱不散那沉甸甸压在殿宇飞檐上的暮色。无数赤红的绸缎从高高的殿梁上垂落，蜿蜒迤逦，铺陈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像一道道尚未凝结、触目惊心的血痕。丝竹之声靡靡，觥筹交错叮当，一派皇家气象的浮华喧嚣之下，暗流涌动，无声地噬咬着每一寸铺陈的锦绣。

郑侧妃端坐于仅次于太子的尊位，怀中抱着粉雕玉琢的嘉淇郡主。小郡主生辰，满殿的宗亲贵戚、诰命夫人轮番上前，珠翠环绕，笑语盈盈，奉上价值连城的贺礼，说着天花乱坠的吉祥话。郑侧妃唇边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雍容笑意，微微颔首，仪态万方地代女儿受礼、道谢。她的目光温煦地落在女儿柔软的发顶，指尖轻柔地梳理着那细密的乌发，仿佛全副心神都系于怀中这小小的温暖之上。

她眼角的余光，如同淬了冰的针，早己穿过眼前晃动的珠光宝气，牢牢钉在御座之侧。那里，太子刘宇正微微侧首，靠近他身旁的司马良娣——司马茜。司马茜今日一身水碧色宫装，清雅得如同初春枝头的新芽，衬得肤色愈发莹白。她正低声说着什么，眉眼弯弯，颊边漾起浅浅的梨涡。太子听得专注，唇角亦不由自主地扬起，甚至伸出手，在案几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司马茜置于膝上的柔荑。那交握的手，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若隐若现，落在郑侧妃眼中，却如烙铁般灼烫刺目。

指尖在嘉淇细软的发丝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温柔地抚过。郑侧妃脸上笑意未减分毫，心底却有一道冰冷的声音碾过，带着千年寒潭的凉意：“乳母之女……也配与本宫争这东宫女主之位？”那声音很轻，只有坐在她身侧的我——瑾良娣听见。

我当下一惊，这并不像我平时认识的那个温婉沉静的郑侧妃。她说的乳母之女是暗指司马茜。司马茜是太子乳母赵氏的小女儿，她家是书香门第，兄长司马楠是地方郡守。郑侧妃家世比司马茜要显赫很多，她是御史大夫郑远道的嫡女。御史大夫这个官职与丞相、太尉一起并列三公。

我好奇地抬头看了郑侧妃一眼，她若无其事地冲我笑了笑。

宴席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去，只余下那双手紧握的画面在郑侧妃眼底无限放大。

就在这时，嘉淇郡主突然哭闹起来，小手在空中挥舞着。郑侧妃轻声哄着，可小郡主却越哭越凶。司马茜听到哭声，转头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她起身盈盈福身道：“太子殿下，嘉淇郡主许是饿了，臣妾略通厨艺，愿为郡主做些点心。”太子刘宇笑着点头应允。

司马茜退下后，郑侧妃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她将嘉淇郡主交给乳母，整理了一下衣衫，也起身向太子告退，称去看看嘉淇郡主的住处是否舒适。我心中暗忖，这两人怕是又要有一番较量。我悄悄跟在郑侧妃身后，只见她径首走向厨房，而司马茜正忙碌地准备着食材。郑侧妃踏入厨房，笑意盈盈道：“妹妹有心了，只是这厨房之事，本宫也颇为熟悉，不如让本宫来为嘉淇做点心。”司马茜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却又不得不退到一旁。

一场新的暗战，在这小小的厨房中悄然拉开帷幕。司马茜强挤出笑容，“姐姐技艺高超，自然是再好不过。”可她的手却趁人不注意，将一小包不知何物的粉末撒向了准备用的面粉中。郑侧妃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她走上前，拿起那袋被动手脚的面粉，轻柔地说：“这面粉看着真不错。”说着便开始熟练地揉面。司马茜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得意。

点心蒸好后，郑侧妃亲自将点心送到嘉淇郡主处。嘉淇郡主吃了点心，依旧活蹦乱跳。司马茜见状，脸色瞬间煞白。这时，郑侧妃凑近司马茜，轻声道：“妹妹的小把戏，本宫早就看穿了。莫要再做这等蠢事，否则，本宫不会再留情面。”司马茜身体一颤，低下头，不敢再言语。这场厨房暗战，以郑侧妃的胜利暂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