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杀鸡儆猴

（一）

指尖下的红豆，每一粒都硬得像淬了火的小石子。范宝林——范云瑶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薄薄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她纤细的指尖在堆积如小丘的豆堆里机械地扒拉着，一颗，又一颗。那动作早己失了章法，徒劳地重复着，仿佛溺水之人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抓住满手虚无的滑溜。

“七百二十一……七百二十二……”她喃喃着，声音细若蚊蚋，破碎得不成调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下腹深处一阵紧过一阵的绞痛，像有冰冷的铁钩在里面缓慢地搅动。眼前阵阵发黑，那堆刺目的、圆滚滚的赤红在她模糊的视线里不断扭曲、膨胀，仿佛要化作一片汹涌的血海将她吞噬。

殿内死寂。唯有红豆偶尔滚落地面发出的清脆声响，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空气里沉甸甸地压着檀香的气息，混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腥的铁锈味。

高踞主位的太子妃王嫚，正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一支赤金镶宝的护甲，轻轻拨弄着面前白玉碟子里几颗圆润的贡枣。她今日穿的是正红的蹙金绣鸾凤宫装，通身的气派华贵逼人，只是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芙蓉面上，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眼角眉梢绷得极紧，透着一股子强压的戾气。她身边侍立的心腹崔宫人，那双浑浊的老眼如同淬了毒的针，牢牢钉在范云瑶身上，嘴角向下耷拉着，刻出两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磨蹭什么？”王嫚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凌，首首刺破殿内的死寂。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捻起一颗枣子，“本宫这正殿的地龙，是烧来让你这贱婢享福的？还是说……”她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数这点豆子，就委屈了你这娇贵的身子骨？”

范云瑶浑身猛地一哆嗦，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她慌乱地埋下头，试图加快动作，可那双手却不听使唤地抖得更加厉害，指尖在豆堆里徒劳地划拉着，带起一片细碎的哗啦声。“没……没有，婢妾不敢……八百零三……”她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冷汗顺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凝成小小的一滴，“啪嗒”一声，砸在身下堆积的红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那湿痕的边缘，似乎晕开了一抹极淡、极不祥的红。

我立在殿门内侧的阴影里，几乎与那描金绘彩的雕花门框融为一体。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内层光滑的云锦料子，冰凉的触感勉强拉回一丝游离的神智。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殿中众人，落在那片湿痕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又猛地松开，一种奇异的预感，冰冷又粘稠，无声地蔓延开。

“不敢？”王嫚终于放下了那颗被拨弄许久的枣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干涩尖锐，刮得人耳膜生疼。她缓缓站起身，沉重的宫装裙裾拖曳过光洁的金砖地面，发出沙沙的、令人心悸的声响。她一步步走到范云瑶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团因恐惧而蜷缩得更小的身影。

“本宫看你敢得很！仗着自己有了身孕，日日都不来点卯，一个小小的宝林都敢如此放肆！真当我东宫正妃是摆设吗？”王嫚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耳膜。她猛地抬脚，那缀着硕大东珠的厚底绣鞋，带着一股狠厉的风声，精准地、重重地踩在了范云瑶正扒拉着红豆的那只手上！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撕裂了殿内凝滞的空气。范云瑶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般猛地向上弹起，又颓然软倒，那只被踩住的手在太子妃王嫚的绣鞋下徒劳地抽搐着，指甲瞬间在坚硬的砖石上折断，迸出几点血星。她仰起脸，五官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大颗大颗的泪水和冷汗混在一起，狼狈地糊了满脸。下腹的绞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她所有的神智。

“娘娘……饶命……求……”她破碎的哀求被剧烈的喘息和呜咽淹没。

王嫚的脚非但没有挪开，反而更加用力地碾了下去，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快意的狰狞。“饶命？本宫不过让你数数豆子，清清你那满肚子狐媚下贱的心思，你就敢在本宫面前装腔作势，演这一出要死要活的戏码？”她俯下身，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戳到范云瑶布满泪痕的脸上，“真当自己是个什么金贵物儿了？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话音未落，范云瑶身体骤然弓起，如同离水的虾米，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随即，她整个人彻底下去，眼睛翻白，彻底失去了意识。

“都来这一套，装晕倒是不？”王嫚气急败坏道，“来人啊！给她灌水！”

随即，一宫女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径首走到范云瑶身边，毫不迟疑地撬开她的嘴，接着把那碗不知道安利了什么猛料的水强灌了下去。

“来人！把这个晦气的东西扔回黛云阁去！”王嫚狠狠地批道。

一众宫人立马过来将晕倒中的范云瑶抬了出去。

东宫众妃嫔都噤若寒蝉，我伫立在殿内不起眼的角落目睹着全过程。范宝林这龙胎怕是保不住了，王嫚这是柿子先捡软的捏。下一个会轮到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