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抽丝剥茧，初露端倪

陈锋的这道“优先支配”命令，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攻关小组，激起了层层涟漪。

嫉妒、不解、猜疑、甚至隐隐的敌意，如同无形的毒藤，在某些人心中悄然滋生。

但更多的，则是一种复杂的好奇与观望——这个名不见经传、却屡屡做出惊人之举的年轻女技术员，究竟是真的身怀绝技，还是仅仅依仗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背景”？

江雪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外界的纷扰。

对她而言，这台来之不易的高频振动台和动态信号分析仪，就是她在这个时代，最锋利的“手术刀”。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她几乎把自己焊死在了那间临时腾出来的、狭小闷热的仪器测试间里。

李继宏工程师不顾年迈体弱，也陪着她一起熬，时而帮她记录数据，时而与她探讨技术细节，眼中充满了对年轻后辈的欣赏与期许。

而那个被原主记忆中标记为“聪明好学、踏实肯干”的年轻技术员萧占，在最初的震惊和好奇过后，也主动申请加入了江雪的测试小组，成了她的临时助手。

他对江雪展现出的那种远超同龄人的深厚理论功底和行云流水般的操作技巧，佩服得五体投地，几乎将她奉若神明。

测试过程，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七十年代的国产高频振动台，其性能参数和稳定性，与江雪前世接触过的那些进口顶级设备，有着天壤之别。

激振频率范围窄，功率输出不稳定，背景噪声干扰大，各种小毛病层出不穷。

而那台宝贝疙瘩似的动态信号分析仪，其数据采集精度和处理速度，也只能用“聊胜于无”来形容。

更让江雪头疼的是，她所需要测试的那个“二级燃料输送管路压力传感器”，其内部结构极其精密，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永久性损坏。

而这种型号的传感器，整个基地也找不出几个备用品。

“小江，要不……咱们还是先缓缓？”

连一向支持她的李继宏，在看到江雪连续几次因设备故障导致测试中断，熬得双眼通红、嘴唇干裂时，也忍不住有些担忧地劝道，

“这个传感器的动态特性测试，难度太大了。万一真给弄坏了，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江雪摇了摇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却闪烁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与坚定：

“李工，不行。POGO振动的核心，就在于系统内部的自激振荡。如果我们不能准确掌握这个压力传感器在不同振动频率下的动态响应特性，就无法从根本上切断这个振荡反馈回路。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白费。”

她深吸一口气，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前世在极端困难条件下进行设备改造和精密测试的经验。

没有高精度的激振源？

那就用多点低频激励叠加，再通过傅里叶变换提取目标频段的响应信号！

背景噪声干扰大？

那就设计制作简易的电磁屏蔽罩和机械隔振垫，最大限度地降低外部干扰！

数据采集精度不够？

那就通过多次重复测量，利用统计学原理进行数据平滑和误差修正！

一个又一个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解决方案，在她脑中不断涌现、碰撞、优化。

萧占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江雪，时而拿起焊枪，在废弃的铁皮上敲敲打打，制作一些奇形怪状的“辅助工具”；

时而又拿起纸笔，在稿纸上写下一串串复杂的数学公式，进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信号补偿算法”推演。

他感觉，自己眼前的这个江雪姐，己经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一年多的年轻技术员，反而更像是一位经验丰富、手段通天的……科研“老妖”！

在经历了数十次的失败和调试后，奇迹，终于发生了。

当江雪再次将那个经过她“土法改造”和“信号补偿”的压力传感器，小心翼翼地安装到振动台上，并启动激振程序时，动态信号分析仪的屏幕上，在经历了一阵杂乱无章的噪声干扰后，如同拨云见日一般，逐渐浮现出一条清晰而诡异的“驼峰状”响应曲线！

“出来了！出来了！李工，萧占，你们快看！”

江雪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她指着屏幕上那个明显的“驼峰”，

“在这个频率区间，大约是25到35赫兹，传感器的输出信号，出现了严重的非线性增益放大！甚至，在特定激励条件下，它还会产生自激振荡！”

李继宏和萧占连忙凑过头去，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条如同“魔鬼的微笑”般的曲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25到35赫兹！

这个频率，与“先锋一号”二级发动机在工作时，燃料管路内由于涡轮泵叶片旋转和燃料晃动等因素，最容易产生的流体脉动特征频率，高度吻合！

铁证如山！

江雪的判断，完全正确！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压力传感器，其自身存在的动态响应缺陷，在特定工况下，确实会与发动机系统产生致命的耦合共振，从而诱发并放大POGO振动！

“太……太不可思议了！”

李继宏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

“小江，你……你是怎么想到的？我们之前……我们之前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一点！”

“我只是……运气好一点罢了。”

江雪谦虚地笑了笑，连续两昼夜的高度紧张和精神消耗，让她此刻感到一阵阵眩晕，但心中却充满了攻克技术难关后的巨大喜悦和满足。

然而，就在她准备将这个重大发现，立刻上报攻关小组，并着手设计解决方案时，一个更让她感到脊背发凉的念头，却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了她的脑海。

这个压力传感器的设计缺陷，如此隐蔽，又如此致命。

它究竟是原始设计阶段就存在的固有缺陷，还是……在后续的生产、装配、甚至测试环节，被人为地……动了手脚？

如果仅仅是设计缺陷，那还好说，可以通过改进设计、更换合格部件来解决。但如果是后者……

江雪的心，猛地一沉。

她想起发射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危机，想起赵启民那张扭曲的脸，想起刘铭毫不掩饰的敌意，更想起陈锋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深邃眼眸。

这个红星基地，这枚“先锋一号”，恐怕远不止技术故障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测试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萧占的脸色有些古怪，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低声说道：

“江雪姐，李工，基地档案科刚刚传来一份关于‘先锋一号’早期批次零部件的……质量抽检报告。你们……最好亲自看一下。”

江雪和李继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她们接过那份薄薄的报告，目光落在其中一行用红笔圈出的文字上，瞳孔骤然收缩！

“……第二批次压力传感器（型号：YL-7502，生产厂家：红星机械厂），抽检合格率：78%。主要缺陷：动态响应迟滞，高频振动下存在输出信号失真及……自激振荡风险……”

报告的落款日期，赫然是……半年前！

也就是说，关于这个型号压力传感器存在严重动态缺陷的问题，基地相关部门，至少在半年前，就己经知晓！

甚至，还专门出具了内部风险提示报告！

那么，为什么在“先锋一号”这样性命攸关的重点型号上，还会继续使用这种存在致命隐患的“问题零件”？！

是官僚主义的疏忽？

是生产环节的以次充好？

还是……有人在故意掩盖真相，甚至……刻意为之？！

一股寒意，从江雪的脚底，首冲天灵盖！

她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