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凭什么？！

香槟塔旁的光线明明还流溢着金粉色的、如同融化蜜糖般的光泽。

可顾西洲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像被人扒光了扔进腊月的寒风中。

耳边江晏白那刻薄的“报应”二字还在回荡，尖锐刺耳，和着齐菁蔓最后那句冰冷刺骨的“离我远点”，搅得他脑浆都成了浆糊。

他烦躁地抓了把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昂贵的发蜡被指尖蹭开，留下一缕狼狈的湿痕。

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齐菁蔓消失的露台方向——那地方是整场珠宝展最僻静的所在之一，此刻被几株巨大的热带观赏植物形成的天然屏障阻隔，只有隐约的丝竹管弦声飘来。

周泽还站在那里，身板绷得笔首，表情严肃得如同参加军情会议，眼神却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顾西洲。

这家伙杵在这里干嘛？

等他顾少爷赐杯酒压惊吗？

顾西洲看见那张脸就觉得喉头梗着块烧红的烙铁，又辣又痛。

“滚！”他没好气地低吼一声，像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看也没看周泽一眼。

他现在没心情搞什么员工关怀。

那小子最好识相点，有多远滚多远，永远别再出现在齐菁蔓视线半径之内！

周泽一愣，显然没料到小顾总这无名业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点什么，但最终还是绷紧了脸，抿着唇，一言不发地、以一种被冒犯却又克制的军人姿态，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那碍眼的制服身影终于消失，顾西洲感觉堵在胸口的那团气才稍微松散开一丝缝隙。

他烦躁地扯了扯勒得有点紧的领结。

满脑子浆糊被刚才那点空隙灌入了新生的、扭曲的希望。

是了！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齐菁蔓生气了，很生气的那种。

但那代表什么？

代表她在乎！

她如果真的不在乎，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端着那副完美无瑕的温婉假笑，把他所有无理取闹都当成小孩子把戏轻描淡写地挡回去！

可她今天，吼他了！

用那种冷得掉冰渣子的眼神剜他！

那眼神里，有被侵犯的愤怒，有失望……唯独没有彻底的漠视！

像被这个念头猛地注入了鸡血，顾西洲那被酒精和嫉妒搅得一团混乱的脑子里瞬间撕开了一道自洽的逻辑光芒！

她只是气头上！

对，肯定是因为他喝多了没控制住脾气！

她需要台阶！

顾西洲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乱麻。

目光扫过附近一位侍应生托盘上的饮品，精准地锁定了其中一杯颜色漂亮、点缀着薄荷叶的晶莹特调鸡尾酒。

他走过去，端起那杯冰凉的液体。

指尖能感觉到杯壁上凝结的水汽，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浑浊的思路似乎也清醒了那么一丝丝。

对，道歉得有诚意。

得送礼物。

他记得齐菁蔓喜欢……喜欢什么来着？

他妈的这些年她好像真没特别表现过喜欢什么具体东西！

除了工作，就是待在她那个满是格斗沙袋和人体要害图谱的书房里……

哦！

对！

最近她好像迷上了收集复古的战术刀具？

顾西洲为自己的“灵光一现”感到振奋。

找机会补她一套绝版的限量收藏款！

现在，先稳住她。

顾西洲端着那杯特调，努力挺首有些发飘的脊背，脸上尽力挤出一点带着愧疚和真诚的、在他看来足够迷人的笑容。

步履稳健（自认为）地走向那片被绿植围拢、只露出露台边缘流线型扶栏轮廓的清静之地。

露台。

风拂过，带着外面城市夜间微凉的气息。

巨大的芭蕉叶宽大的叶片在精心设计过的射灯下投下浓淡不一、如同泼墨山水般的影子。

角落里静静摆放着一张纯白的小圆桌和两张细腿藤椅。

齐菁蔓独自一人站在白色雕花的露台围栏旁。

夜风微微拂动她丁香色的长裙下摆，勾勒出纤秀的背影轮廓。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深紫色天鹅绒般的夜空下连绵的灯海。

城市的霓虹在她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那双总是温婉含水的眸子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唯有细看，才能发现她交叠在身前、搭在冰凉栏杆上的那双手，指节微微泛着用力握紧后的青色。

顾西洲端着酒，放轻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下蛰伏的火山。

他甚至下意识地舔了舔有点干涩的下唇。

“蔓蔓……”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小心翼翼的低沉沙哑，那是在他顾少纵横欢场的字典里从未出现过的调子。

他走到齐菁蔓身边，将那杯特调轻轻搁在白色小圆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刚才…我刚才喝多了点，上头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又懊悔，像个闯了祸在老师面前认错的坏学生。

“不该那么跟你和周组长说话。我知道错了。真的。”他眼神灼灼地盯着齐菁蔓在光影中更显沉静的侧脸。

“那家伙…看着就不怎么可靠，我这不是担心你被人骗了么……你，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他顿了顿，似乎怕分量不够，加重了点语气，甚至还带着点委屈巴巴的味道。

“蔓蔓，你知道我的，我…我紧张你！”

齐菁蔓终于缓缓转过身。

她的动作很慢。

夜风将她鬓角一缕碎发吹拂到唇边，她抬手，动作轻柔地用手指将它别到耳后。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此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和冷感。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顾西洲。

不再是之前宴会厅里那种冰冷的愤怒。

而是一种仿佛看过沧海桑田、滤尽所有情绪的——疲惫。

她的视线落在顾西洲那张写满了急切、试图用真诚（自认为）打动她的俊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那不是一个真正的笑容。

更像是对某种荒唐现实的无声嘲笑。

“顾西洲，”她的声音很轻，被夜风卷走了一半，却清晰地钻进顾西洲的耳朵里。

没有愤怒，没有讥讽，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十年了。”她的目光扫过顾西洲，又落向远处璀璨的灯海。

“我看着你从高中开始换女朋友，走马灯一样，一个接一个。”她的语气毫无波澜，像在读一份枯燥的流水报告。

“‘名门淑女’，‘选美冠军’，‘清纯校花’……环肥燕瘦，你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有多少个你还能记得吗？。”

“你的名字，”她顿了顿，终于转回视线，对上顾西洲有些发懵、逐渐苍白的脸。

“和无数个女生的名字挂在一起上娱乐头条的频率，比我吃饭的频率还高。”

她的声音始终平稳，听不出一丝嘲讽，却字字如针。

“你告诉我，”她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求解一个困扰她多年的难题。

“你这‘紧张’我？”

她目光静静落在顾西洲脸上。

“凭什么？”

“就因为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在齐氏安保的训练场里摔得鼻青脸肿？”

“就因为无论你闯了多少祸，捅了多大篓子，我会习惯性地站在旁边看着，不会说出去？”

“就因为……只要你有需要，一个电话，我总能赶到，不管是在俱乐部替你挡掉难缠的女人，还是在公司替你处理被你遗忘的后门程序？”她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

“顾西洲，”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清晰可辨的冰棱质感。

“你搞错了。”

“我不是摆在你玩具箱角落里那个随时待命、不会抱怨、更不会生气的——备胎。”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枚冰冷的钢钉，狠狠砸进顾西洲瞬间空白一片的大脑里！

十年……

那些他从未在意过的场景，那些在他辉煌风流的履历中微不足道的“红袖添香”，那些她默默在角落处理他惹下麻烦的背影……

如同早己褪色的老旧默片，被“备胎”这个残酷的词汇瞬间赋予了全新的、触目惊心的涵义！

他脸色煞白。

血液像瞬间被冻结住，冲上头顶的酒精热流被这盆冰水浇得只剩一片死寂的寒意。

他想解释什么。

嘴唇翕动着。

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齐菁蔓此刻那毫无波澜的、带着洞悉一切疲惫的注视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是啊。

十年。

他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