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们…再一起去看个电影吧？好吗？

她坐在房间内的地台上就这样流着心疼的眼泪，外面下起了大雪。

相信他。

相信这个为了救一个小女孩，可以付出生命中最宝贵代价的少年。

相信这个因为痛失至亲而将自己冰封起来，笨拙地、甚至用错误方式表达着在乎的男人。

心底某个坚固的、因委屈和误解筑起的冰墙，在汹涌的自责和迟来的理解中，轰然坍塌。

年会那晚，他冰冷的话语，将她视作“空气”的屈辱感、精心为她准备生日惊喜，没有对不起却充满自责的道歉，卑微的语气，此刻在十年前那场滔天大火和一条鲜活的生命面前，忽然变得模糊而遥远。

那不是他对她的轻贱，那是他伤痕累累的灵魂，在用一种最扭曲、最可悲的方式，试图抓住他以为能抓住的“责任”和“补偿”。

那恰恰证明，他并非全然无情，只是他表达的方式，被巨大的创伤扭曲得面目全非。

他不是不爱，是忘了如何去爱；

他不是不痛，是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心疼、愧疚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从心底最深处缓缓涌起，逐渐压过了那灭顶的自责。

蓝湾儿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京湛……那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男人，他此刻在哪里？

是不是又在那个冰冷的办公室里，又被无尽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

是不是又独自一人，沉默地吞咽着无人知晓的孤寂？

她扶着窗台，有些虚脱地站起身。

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山下城市的璀璨灯火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晕。

她拿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她依旧苍白却己平静下来的脸庞。

指尖悬在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名字上——“京湛”。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想要立刻拨通，想要告诉他：是我！那个你救下的小女孩是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指尖在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停住了。

不。不能说。

京爷爷的话再次清晰地响起：“他不记得了……身体本能地把那段最可怕的记忆封存了起来……”

告诉他真相，无异于亲手撕开他用了十年才勉强结痂的、最深的伤疤，将那个血淋淋的、痛失至亲的夜晚重新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那场大火夺走了他的奶奶，而救下她的“功劳”，对他而言，不是荣耀，是刻骨铭心的罪证！

是永远无法挽回的悔恨根源！

告诉他，非但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反而会将他再次推入那个绝望的深渊，甚至……让他将这份无法承受的痛，转嫁到她的身上。

那绝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她不能成为再次点燃他痛苦的引信。

蓝湾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奇迹般地沉淀下来。

她慢慢地收回了手指，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

她不要用愧疚去绑架他，不要用恩情去胁迫他。

那对他不公平，对这份迟来的、想要靠近的心意，也是一种玷污。

既然他不知道，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

她亏欠他的，不是一句迟来的“谢谢”，也不是一声沉重的“对不起”。

她亏欠他的，是一个被大火烧毁的、充满爱的童年，一个失去至亲后本该由亲人抚慰却被迫独自异国他乡的少年时代。

她欠他的，是温暖。

是她此刻，唯一能给予、也最想给予的东西。

蓝湾儿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宽大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有些陈旧的音乐盒上——那是京湛某次出差，在她随口提了一句“小时候有个摔坏的”之后，不动声色带回来的。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放在了她能看到的地方。

这笨拙的、沉默的“记得”，曾被她忽略，如今想来，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了包裹在他心外的坚冰一角。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晰而坚定。

年会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那不是他的本心，那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绝望的嘶喊。

她要做的，不是沉溺在过去的委屈里，也不是背负着沉重的愧疚去面对他。她要做的，是向前走。

走到他身边去。

用他能感受到的、他需要的方式，笨拙一点也没关系，缓慢一点也没关系，去暖化那层坚冰，去教会他，爱与被爱，原来不需要那么痛，也可以很温暖。

她放下手机，走到衣帽间巨大的镜子前。镜中的女孩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眼神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苗。她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指尖最后停留在颈间那道旧疤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放下。

就在这时，楼下隐约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

他回来了。

蓝湾儿的心猛地一跳，随即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隐隐的期待。

她没有犹豫，快步走出卧室，穿过二楼的回廊，脚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轻快。

她刚走到楼梯口，便看到京湛正从玄关走进客厅。

他似乎有些疲惫，随手将昂贵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另一只手松了松领带，眉宇间带着惯常的冷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客厅明亮的水晶灯光落在他深邃的轮廓上，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抬头，目光习惯性地扫向二楼。

当看到站在楼梯口的蓝湾儿时，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她似乎特意在等他？

这个认知让他脚步微微一顿。

蓝湾儿没有坐电梯，而是一步步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烟草气息。

京湛垂眸看着她，眼神带着询问，习惯性地带上了几分审视的锐利，又带着几分喜悦，似乎在判断她为何在此。

然而下一秒，他眼中那点锐利便凝固了。

她仰起脸，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冷淡或疏离，也没有刻意的笑容。

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还有些微红，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像雨后初晴的天空，映着灯光，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坚定。

她抬起手，不是以往那种带着距离感的动作，而是轻轻地、主动地，用指尖捏住了他熨帖衬衫的袖口，微微晃了一下。

这个小小的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更带着一种不容错认的亲近。

京湛的身体瞬间僵住，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袖口那一点微小的牵扯力上。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近乎错愕的喜悦，如同平静的冰面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下面深藏的、汹涌的暗流。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京湛，”蓝湾儿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两人之间无形的壁垒，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量。

“我们……再一起去看个电影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