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 章 失语征

第一周的康复训练在沉默中度过。

沈砚之总盯着南枝递来的握力球发呆。

塑胶表面的颗粒硌着掌心，像某种模糊的触感在苏醒。

她教他做抬腿练习时，呼吸扫过他脚踝的瞬间。

他突然想起车祸昏迷前，有双温热的手曾这样托着他的后颈。

“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南枝将毛巾搭在他肩头，转身时发梢扫过他手背。

沈砚之鬼使神差地抓住那缕青丝，指尖触到她耳后淡粉色的胎记 。

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僵住。他分明记得在无数个陌生的梦境里，自己曾反复描摹过这个形状。

“你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 深夜查房时，沈砚之突然开口。

监护仪幽蓝的光映在他脸上，将苍白切割成棱角分明的轮廓。

南枝正替他掖被角的手顿住，听见他轻笑一声：“虽然记不得，但每次看见你，这里都会疼。”

他的手指按在心脏位置。

暴雨突至的傍晚，南枝在储物间翻找备用毛毯。

雷声炸响的刹那，沈砚之踉跄着撞开门。

浑身湿透的他死死攥住门框，瞳孔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惧。

“不要走...” 他喃喃着将她抵在货架上，潮湿的呼吸混着雨水的腥甜。

南枝这才发现他手臂在流血 。

是强行扯掉输液管留下的伤口。

“砚之，是我。” 她捧住他的脸，泪水混着雨水流进他嘴角。

“这次换我护着你。”

他的指尖颤抖着抚上她的唇，在意识模糊前，终于将压抑多日的疑问问出口：“我们... 爱过吗？”

窗外的雨势愈发汹涌，南枝将脸埋进他颈窝，泪水洇湿了纱布。

沈砚之的高热持续了整夜，南枝守在床边，看着他在梦魇中反复呓语。

心电监护仪的曲线忽高忽低，像一条被搅乱的生命线。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砚之，你想说什么？” 她俯身追问，却只换来他痛苦的喘息。

晨光刺破云层时，他终于沉沉睡去，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次日清晨，沈砚之在她怀中醒来。

南枝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医院走廊里，主治医生摘下口罩：“沈先生的脑部有淤血残留，虽然记忆恢复，但可能会影响语言功能。”

她回头望向病房，沈砚之正隔着玻璃对她微笑。

可那笑容里，分明藏着诀别的意味。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晨露的清新涌入鼻腔时，沈砚之盯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

右手指尖还残留着南枝腕间的温度，昨夜攥住她时，掌纹里似乎嵌进了她的泪渍。

"砚之？" 南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压制的颤音。

他转身时，看见她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袖口还沾着他昨夜呕吐的污渍 。

那时他强撑着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温水，却因手抖碰翻了搪瓷缸。

"医生说... 你的语言功能..." 她喉间滚动，没能说下去。

沈砚之却突然抬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又缓慢比出写字的手势。

南枝一愣，想起他从前做项目汇报时，总习惯在白板上写写画画辅助表达。

护士送来纸笔的间隙，沈砚之己经在纸上画了座老式拱桥。

桥洞下歪歪扭扭泊着条小船，船头立着只展翅的白鹭。

南枝的呼吸骤然停滞 。

那是他们写生过的青石板桥，桥下的白鹭标本此刻还摆在她公寓的博古架上。

"你... 想起来了？"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

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 "滴滴" 声，像时光的齿轮在缓慢复位。

南枝忽然注意到他腕间缠着的纱布。

那是昨夜他扯掉输液管时留下的伤口，边缘凝结的血痂呈暗红色，像朵开败的玫瑰。

"以后别这样了。" 她按住他握笔的手，"我在。"

沈砚之抬头看她，瞳孔里倒映着晨光中她泛红的眼角。

他慢慢抽回手，在纸上画下：两个交叠的身影坐在天台，面前摆着两罐可乐，远处是被夕阳染橙的楼群。

"这些年... 你都记得？" 南枝的声音发颤。

沈砚之摇头，又点头，笔尖在纸上游走：记得疼，不记得原因。

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他记忆里始终模糊的车祸当晚 。

只记得她在雨里哭着喊他名字。

沈砚之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伸手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张未完成的画：病床上的男人握着女孩的手，背景是心电监护仪的波形。

右下角写着行小字：如果我忘了，请帮我记得，她是我的光。

窗外忽然掠过群鸽，哨音刺破云层。

南枝转身时，沈砚之正用左手笨拙地给她别碎发 。

他右手因输液浮肿，动作迟缓却专注。

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体温。

想起昨夜他在高热中呢喃的 "别走"，像困在深海里的人鱼终于抓住浮木。

"饿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琴键。

南枝愣在原地，手里的素描本 "啪嗒" 落地。

这是车祸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带着久未使用的生涩，却让她眼眶瞬间滚烫。

沈砚之弯腰捡起本子。

远处传来住院部的广播，播着不知名的钢琴曲。

她抬头看他，阳光在睫毛投下细碎阴影，像他们曾经在画室度过的无数个午后。

"粥。" 他又说，这次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

南枝突然笑起来，眼泪却砸在他手背上。

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他们兜兜转转的命运。

南枝舀起一勺粥吹了吹，递到他唇边时，忽然听见他用极轻的声音说："谢谢。"

她鼻尖发酸，却故意挑眉："谢什么？谢我当年在画室偷喝你的咖啡，还是谢我把你的解剖图谱藏进标本柜？"

沈砚之望着她，眼中闪过笑意，指节轻轻叩了叩床头柜上的玻璃罐 。

里面装着她今早给他买的润喉糖，包装纸是他熟悉的薄荷绿。

窗外的晚霞正盛，将他的侧脸染成蜜色。

南枝忽然想起他画里的白鹭，想起那些被雨水浸泡的记忆。

想起他按在心脏位置说 "这里会疼" 的瞬间。原来有些爱，早己刻进骨髓，无需记忆佐证。

"以后慢慢想。" 她握住他的手，感受着掌心跳动的频率。

"我陪你，把从前的日子，重新过一遍。"

沈砚之低头在纸上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背后是初升的朝阳。

他顿了顿，又在小人头顶画了把伞。

伞面一半是晴空，一半是阴雨。

夜幕降临时，沈砚之终于沉沉睡去，手指仍勾着她的小拇指。

南枝轻轻抽出手，替他盖好被子，目光落在床头那本素描本上。

最新的一页画着晨光中的病房，窗台上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沿沾着两枚唇印。

沈砚之在画纸上勾勒出医院花园的轮廓。

歪斜的线条里，南枝穿着淡蓝色护士服弯腰给雏菊浇水。

而他自己则坐在轮椅上，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

画到一半，笔尖突然顿住，纸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又想起什么了？” 南枝端着中药走进病房，药香混着淡淡的苦涩在空气中弥漫。

沈砚之没有回答，只是将画纸翻了过去，又重新抽出一张。

这次，他画了一辆失控的轿车，雨水模糊了车窗，副驾驶座上散落着急救箱和听诊器。

南枝的脚步猛地停住，手中的药碗险些摔落。

那场车祸，她以为自己己经足够释怀。

可此刻看着画中熟悉的场景，心脏仍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

“砚之，别画了。” 她轻声说道，试图拿走他手中的笔。

沈砚之却固执地摇头，又在画纸下方写下一行字：对不起，我想起来了。字迹凌乱不堪，仿佛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南枝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背负着愧疚，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害他陷入危险，却从未想过，他其实记得一切。

沈砚之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腹轻轻着她的脸颊，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不…… 怪你。”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

沈砚之的主治医生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手中拿着一叠最新的检查报告：“沈先生的情况出现了新变化，脑部淤血虽然有所吸收，但压迫到了语言中枢神经，后续可能会出现失语症。”

南枝感觉眼前一阵发黑，扶住床头柜才勉强站稳。

沈砚之却异常平静，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在纸上快速写道：没关系，我可以用画和你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砚之开始疯狂地画画。

病房的墙壁上贴满了他的作品，有一起看过的日出，还有那个承载着太多回忆的青石板桥。

每一幅画的角落，都写着简短的话语，像是写给未来的情书。

南枝在整理沈砚之的衣物时，意外发现了一个泛黄的信封。

信封里装着一张诊断书，诊断结果赫然写着 “肌萎缩侧索硬化症疑似”。

南枝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段时间沈砚之总是回避她的触碰。

“原来你是怕拖累我……” 南枝喃喃自语，泪水滴落在诊断书上。

沈砚之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头。他拿起笔，在墙上的画纸上画了两只紧握的手，旁边写道：现在换你别推开我。

窗外，暴雨再次倾盆而下。

沈砚之带着南枝来到医院天台，那里有他提前准备好的画板和颜料。

在雨声的伴奏下，他开始描绘他们的未来：海边的小屋，开满鲜花的庭院，还有两个白发苍苍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看夕阳。

“砚之，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南枝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

沈砚之放下画笔，转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在她耳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 爱……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