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古.遥渊记29

“想让侯爷信你入骨，得挖他不知道的旧事。”高明拨弄着算盘，算珠碰撞声在账房里格外清晰，“比如当年他跟沈宛的事。”

藏海擦拭着刚得的钦天监令牌，铜绿在指腹下簌簌掉落：“那个被蒋襄害死的女人？”

“何止害死。”高明压低声音，“沈宛当年女扮男装去军营找他，还生了庄之行。后来蒋襄带着嫡子去闹，沈宛为了保庄之行，自己认了红杏出墙的罪名。”

藏海指尖一顿，令牌险些掉在地上。窗外传来庄之行走马的声音，他想起昨日庄芦隐带他去的荒废小院，墙角那株枯萎的玉兰，和母亲匣子里的干花一模一样。

“侯爷召我去沈宛的院子，”藏海起身推开窗，看庄之行策马经过时腰间玉佩晃了晃，“他对着枯井发呆半个时辰，像在等什么人。”

高明将账本推过来，上面用朱砂圈着蒋襄父亲当年的几笔账目：“沈宛死的时候，蒋家正给庄芦隐铺路。现在庄之行突然文武双全，侯爷怕是起了疑心。”

深夜的财库暗室里，烛火映着墙上挂的旧甲胄。庄芦隐着铜鱼符，鳞片纹路硌得指尖生疼：“傅之松一死，督军位空了。”

藏海盯着角落木箱里露出的半件女式披风，金线绣的玉兰花在阴影里若隐若现：“侯爷若此时争位，怕是要惹皇上猜忌。”他故意让目光扫过披风，见庄芦隐喉结滚动，便知戳中了痛处。

“你说得对。”庄芦隐将铜鱼拍在桌上，响声震落梁上灰尘，“当年攻破冬夏后，军营里出了怪事——一群杀不死的‘僵尸兵’。”他眼神骤然发狠，“堪舆师说只有癸玺能克，可他只给了这枚铜鱼就死了。”

藏海拿起铜鱼，背面的北斗七星纹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画的星图：“古籍说铜鱼成对，寓意‘群尸’。”他故意顿住，看庄芦隐猛地抬头，“侯爷可知另一只在哪？”

“你当我不想知道？”庄芦隐灌下一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当年沈宛……罢了，你只需找到癸玺。”

藏海躬身时，余光瞥见木箱底压着的半块玉佩——和他荷包里的那块，纹路竟能对上。走出暗室时，夜风灌进袖口，他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癸玺现世之日，便是血债清算之时。”

次日在正厅用餐，蒋襄夹来一筷子燕窝，笑容里藏着针：“藏海大人如今是钦天监正，可得多帮衬之甫。”

庄之甫放下银匙，官服上的补子还没绣完：“父亲说钦天监和工部要多走动，过几日工部有个验尸的差事……”

藏海差点被汤呛到。他想起上午去验尸房时，时全正对着傅之松的尸体皱眉：“这伤口不像是刀砍的，倒像被什么东西拧断了脖子。”

“需要缝合针吗？”藏海拿起银剪消毒，看时全惊讶地瞪大眼睛，“我父亲生前是太医院的。”

时全哼了一声，将缝合线扔过来：“别以为懂点皮毛就能插手，这里面的油水——”他突然闭嘴，看着藏海熟练地穿针引线，指尖在尸身伤口上稳得像山。

“如今真心待人的少了。”藏海回府后对高明叹气，檐角灯笼映着他新得的官服，“不像我父亲那辈人，为了护同僚能赔上性命。”

高明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溅在账本上：“十三年前林府千金的事，您听说过吗？”他说起那个被勒死在墓里的新娘，和果农被霸占的土地，“那些高官家里，都供着钦天监批的‘吉符’。”

藏海拨弄着铜鱼符，北斗七星纹在火光下泛着幽蓝。他想起暗室里的女式披风，和庄芦隐提到沈宛时骤然黯淡的眼神——当年的“僵尸兵”，恐怕不是什么妖怪，而是被癸玺控制的冤魂。

“蒋襄当年能毒死沈宛，”藏海将铜鱼拍在桌上，响声惊飞了梁上夜枭，“就因为她手里握着庄芦隐的把柄。”

高明递过一叠密信，封口蜡印都是蒋家的：“沈宛死前，曾给娘家寄过信，说庄芦隐中了‘尸蛊’。”

窗外突然响起惨叫，两人冲出去时，只见庄之甫捂着脖子倒在血泊里，喉咙上有个碗大的窟窿。蒋襄抱着儿子哭喊，发间金簪掉在地上，簪头雕的正是北斗七星。

“是僵尸兵！”庄芦隐提着剑冲过来，剑身映着藏海瞬间煞白的脸，“藏海，快用癸玺！”

藏海后退半步，手在袖中握紧了半块玉佩。他看见庄之行扶着庄芦隐时，腰间玉佩露出的纹路——和暗室里的半块，和他荷包里的半块，刚好能拼成完整的北斗七星。

“侯爷，”藏海忽然笑了，血滴在他新官服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您说的癸玺，是不是这个？”他从衣领里扯出项链，上面挂着的，正是沈宛当年塞进他襁褓里的半块玉佩，此刻正与庄芦隐腰间的玉佩共鸣，发出嗡嗡的声响。

庄芦隐瞳孔骤缩，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雪夜，沈宛抱着孩子冲进火海，嘶声喊着：“庄芦隐！你中了蒋家的尸蛊，这玉佩是解药！”

蒋襄突然扑过来，指甲抓向藏海的脖子：“你果然是沈宛的孽种！”

藏海侧身避开，玉佩却被她抓住。断裂声响起时，庄芦隐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喉间发出非人的嘶吼。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三更天的梆子声里，藏海听见高明在身后低语：“林府千金的尸身，我在鄂国公墓里见过，她手里攥着的，正是半块铜鱼符。”

血月升上中天，钦天监的铜壶滴漏突然停了。藏海看着庄芦隐身上的黑气渐渐散去，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癸玺分阴阳，阳佩镇魂，阴佩养尸。蒋家当年用阴佩控制庄芦隐，又用沈宛的阳佩镇压，如今阴阳相碰……”

“原来如此。”庄芦隐擦掉嘴角黑血，看着藏海手中的阳佩，又看看自己腰间的阴佩，忽然惨笑出声，“我当年以为沈宛背叛我，原来她是为了护我……”

蒋襄瘫在地上，发髻散乱如鬼：“是我！都是我做的！沈宛那个贱人想抢走我的一切——”

“你抢的，是我母亲的命。”藏海踩住她的手腕，阳佩在掌心发烫，“还有我父亲的命，那些被你们害死的果农、林姑娘，他们的命谁来还？”

庄之行突然拔出佩剑，剑尖指向蒋襄：“母亲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递给藏海一封血书，上面是沈宛的字迹：“蒋家藏阴佩于祖宅井中，庄芦隐中蛊后杀了傅之松，因为他发现了秘密……”

更夫的梆子声越来越近，藏海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阳佩与阴佩在他掌心拼成完整的北斗七星。远处传来工部的人报信，说挖开鄂国公墓时，发现下面埋着 hundreds of 穿着军服的尸身，手里都握着半块铜鱼符。

“侯爷，”藏海将阴阳玉佩递给庄芦隐，血在官靴下漫成小溪，“现在该算算，当年冬夏军营里，那些被您当成‘僵尸兵’杀掉的兄弟，他们的账怎么算了。”

庄芦隐握着玉佩的手剧烈颤抖，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藏海转身走向钦天监，新官服上的血渍在晨光中渐渐发黑，像极了他儿时记忆里，父亲袍角那片永远洗不掉的暗红。高明跟在身后，低声说：“时全跑了，不过他留下的验尸记录里，傅之松的胃里有半块铜鱼符。”

藏海抬头望向天空，北斗七星在朝阳里若隐若现。他知道，当阴阳玉佩合一的那一刻，当年被掩盖的真相，正随着那些地底的尸身，一起破土而出。而他腰间新挂的铜鱼符，正与掌心的玉佩共鸣，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来自深渊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