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毒菇，画皮，碎骨。

炭火盆里的红光在傅必元瞳孔深处跳动，他指尖的铅笔在地图苍鹰堡标记旁重重一顿，留下墨点般的灼痕。“惊雀的种子己埋下，”他声音像磨砂砾石，“现在，该让毒菇在腐烂的树根上疯长了。”政委傅必进拿起那份简报，镜片反着寒光：“林语堂，让猜忌的根须扎得更深。百相旅，给这滩浑水再搅进致命的真相。”雷火师师长傅顺才沉默点头，指关节捏得咔吧作响，目光锁定了地图上另一个被标注为磐石的节点————金川江铁路桥。

惊雀：毒菇滋长。

苍鹰堡的混乱如同溃烂的伤口。小野中佐强行接管后，基地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猜忌。惊雀的画眉并没撤离废弃水塔。寒风穿透缝隙，他裹紧冻硬的棉袄，望远镜镜头稳稳罩住基地通讯天线塔下那个孤独的身影————译电员中村军曹。中村是渡边大尉的同乡，也是少数坚信渡边清白的人。一连三个夜晚，画眉都看到中村在午夜时分，避开巡逻队，将一个小纸团塞进天线塔基座的一道裂缝里。

第西夜，纸团刚塞入，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夜枭，从塔顶阴影中无声滑落。惊雀的鹧鸪鬼魅般现身，在中村惊恐回头的瞬间，一块浸透乙醚的粗布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一丝多余声响。鹧鸪迅速从中村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张年轻女子的照片（这是林语堂要求重点获取的人性锚点），连同那个刚被塞入的纸团一起揣入怀中，再将另一份早己伪造好的密信精准地塞回裂缝原处。信纸用的是宪兵队专用的审讯记录纸边角料，模仿中村笔迹的字迹潦草绝望：小野是恶魔！他屈打成招！渡边君无辜！救救美智子！他们在追查我！白山万岁！伪造的信末，赫然盖着一个模糊但足以辨认的印章————那是小野中佐私人的藏书印记，惊雀支队昨夜才从他办公室的废纸篓里拓印复刻的。

次日清晨，当宪兵如临大敌地例行搜查发现这份铁证时，小野的暴怒几乎掀翻了屋顶。中村被从禁闭室拖出时，脸上还残留着乙醚带来的青白和迷茫，就被小野当众狠狠抽打着，咆哮着叛徒，内奸。昔日同僚惊恐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像毒针一样刺穿中村的心脏，也彻底撕裂了基地底层士兵对上级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惊雀种下的毒菇，在谎言和冤屈的温床上，疯狂蔓延出扭曲的菌丝。

百相旅：画皮惑心。

就在苍鹰堡因中村事件再次陷入沸反盈天的当口，金川江铁路桥下游三十里，一个叫老鸹岭的废弃小站，悄然复活了。几顶破旧的帐篷在背风处支起，穿着破烂关东军冬装，面容憔悴但军容尚可的士兵在巡逻，一面被风雪撕扯得几乎看不清的旭日旗歪斜地插在站台旁。这是百相旅的画皮杰作———一支伪装的帝国陆军铁道修复先遣队。

队长吉田中尉（百相旅的老戏骨乔三所扮）带着一口流利的大阪腔，热情而焦急地拦下了一列因苍鹰堡混乱而晚点，正小心翼翼驶往金川江桥的军需列车。他出示了伪造得几乎天衣无缝的关东军后勤司令部紧急命令：金川江桥发现可疑爆炸物！所有列车立刻在老鸹岭接受全面检查！违令者军法处置！疲惫而紧张的列车长看着吉田身后那些士兵专业地架设路障，检查器械（那些器械外壳是真家伙，里面早被掏空改装），又瞥见命令上鲜红的印章，紧绷的神经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安全的指令，毫不犹豫地遵从了。

列车被引入一段废弃的侧线。吉田带着几名技术兵登上闷罐车厢，煞有介事地检查着每一箱物资。动作快！都是为了帝国！他催促着，声音洪亮。没人注意到，几个技术兵在搬运沉重的弹药箱时，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几枚特制的磁附延时引信如同吸附在铁箱上的水蛭，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箱体内部最隐蔽的角落。引信的核心是林语堂支队提供的微型钟表机构，包裹在不起眼的油脂和灰尘团中，设定将在七十二小时后启动。检查完毕，列车在吉田的挥手致意中重新启动，驶向它最终的目的地———金川江桥的守备物资仓库。百相旅的画皮，成功地将致命的内爆种子，亲手送入了敌人堡垒的心脏。

雷火师：碎骨雷霆。

金川江铁路桥，横跨在数十丈深的冰封峡谷之上，巨大的花岗岩桥墩如同巨兽的腿脚扎根在冻土中。桥头堡的探照灯柱在夜色中如利剑般扫视着冰封的江面和两岸陡峭的山崖，戒备森严。傅顺才亲临前沿观察所，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在望远镜镜片上凝霜。他关注的不是桥面，而是桥墩下方，那在刺骨江风中翻涌，尚未完全冻结实的黑色湍流。

雪獒，上！他低沉下令。

雷火师最精锐的水下爆破分队———雪獒。如同融入夜色的鬼影，从上游一处被冰凌覆盖的峭壁悄无声息地滑入江中。他们穿着特制的黑色潜水皮衣，背负着长条形的防水包裹，嘴里叼着芦苇杆做的简易呼吸管，在冰冷的激流中奋力潜游。刺骨的寒意如万针攒刺，水流的力量几乎要将人撕碎，他们避开探照灯的光柱，依靠水流和精湛的技巧，精准地潜游到巨大的花岗岩桥墩根部。水下，巨大的桥墩表面覆盖着滑腻的青苔和冰碴。队员们用特制的吸盘和冰锥固定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的石壁上。无声的默契配合下，高爆炸药被迅速取出，这些炸药被塑成长条，外面包裹着厚厚的防水油布和一层特制的黏土混合物———这种黏土由百相旅提供，其颜色，质感与桥墎上附着的青苔，泥垢几乎一模一样。

炸药被牢牢吸附固定在桥墩水线以下的关键承力位置。连接引信的不是电线，而是几根坚韧异常，几乎透明的特制渔线，引线沿着桥墩粗糙的表面向上延伸，最终隐蔽地系在靠近水面的一块着似天然的凸起岩石缝隙里，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防水撞击引信。整个过程在冰冷，黑暗和巨大的水流噪音掩护下完成，如同幽灵的劳作。最后一个雪獒队员在撤离前，用力将一把混合着河底泥沙和碎冰的特制伪装膏狠狠抹在炸药和引信固定的位置。湍急的水流很快冲刷掉人为痕迹，只留下与桥墩浑然一体的自然伪装

傅顺才在望远镜里看到远处的江面上冒出的几个微不可察的气泡，随即消散。他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跳动着炭火般的冷光。“雷火己种，”他转身对传令兵道：“静待花开”。

密营里，新的情报不断传来。林语堂看着关于金川江守备部队因老鸹岭检查站的专业和负责而略有松懈的报告，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傅必元的手指在地图上金川江桥的位置轻轻敲击着，那节奏，仿佛在无声地倒数时毁灭的节拍。炭火盆中，一块木炭骤然爆裂，溅起一片短暂而耀眼的火星，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风雪在营帐外呼啸，新的乐章，在敌人心脏深处和骨髓之下，正酝酿着更彻底，更残酷的崩解。巨兽的哀鸣，己隐约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