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地脉·遗骸·秤债偿

冰冷。

粘稠的冰冷。

如同沉入万载玄冰融化的泥沼，无孔不入的寒意顺着每一个毛孔，疯狂钻入陈晦残破的躯体，试图冻结他最后一点微弱的生机。

意识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沉浮，仿佛被剥离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只有灵魂深处那枚布满金色裂痕、属于胡麻子的焦黑砝码烙印残骸，如同烧红的炭块，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灼痛，提醒着他“存在”的残酷。

右眼空洞的黑暗一片死寂，中心那点微弱的金光也黯淡得几乎熄灭。心口那暗红的“秽”字血符疤痕，在冰冷泥沼的侵蚀下，只余下麻木的余烬感。左臂的异化蠕动似乎被冻结了，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如同僵死的藤蔓。

祖父龟甲紧贴在胸口，灰扑扑的，冰冷沉重，再无半分灵性。那块祖传的、刻着“秽”字的龟甲，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结束了？

就这样沉沦在这冰冷的地脉深处，化为污秽的一部分，成为那扭曲规则天平上无人知晓的尘埃？

一丝微弱的不甘，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在陈晦冻结的意识深处挣扎了一下。他想起了九叔公被镶嵌在枯骨中的痛苦脸庞，想起了祖父跨越五十年的悲怆，想起了胡麻子枯骨上燃烧的贪婪火焰…还有…那滴落的“湮灭之滴”…那撕裂空间的骨手…那来自九幽的饥饿咆哮…

不！

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死得如此…毫无价值！

“呃…”一声模糊的呻吟在冰冷的泥沼中散开，如同气泡破裂。陈晦试图挣扎，但身体如同被亿万钧玄冰封印，连动一根手指都是奢望。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即将彻底吞噬他时——

“嗡…”

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韵律的震动，突然从身下…更深的地脉深处…传来！

这震动并非物理的震颤，而是一种…规则的共鸣！一种与龟甲核心曾经爆发的守护金光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沧桑、甚至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悲怆与…解脱之意的…波动！

这波动穿透了冻结灵魂的冰冷泥沼，无视了物质的阻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陈晦沉沦的意识深处…荡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嗡…嗡…嗡…

震动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力！

陈晦身处的这片冰冷泥沼，在这股源自地脉深处的震动下，竟然开始…缓慢地…流动起来！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冰冷的泥浆不再是死寂的禁锢，而是变成了一条…通往更深未知之地的…暗流！

一股微弱却无法抗拒的牵引力，包裹着陈晦残破的身躯，顺着这暗流的涌动…向着地脉震动的源头…缓缓…沉去！

越往下沉，那规则的震动感就越发强烈！冰冷的泥沼中，开始混杂进一丝丝…极其精纯、却又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土行秽气！这秽气并非深渊脓疮的污浊怨毒，而是一种承载万物、埋葬万古的…大地本源之秽！

同时，陈晦胸口那块灰暗的龟甲，在这精纯土行秽气和地脉规则震动的双重刺激下…核心处那几乎熄灭的金色守护印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残烬中最后一点火星！

“这是…”陈晦残存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丝变化。他模糊地感觉到，牵引他下沉的力量，并非恶意，更像是一种…源自大地的…某种…“回收”？或是…指向某个必须抵达之地的…指引？

不知下沉了多久，时间在此地失去了意义。

突然！

包裹周身的冰冷泥浆猛地一空！

陈晦感觉自己脱离了那粘稠的束缚，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悬浮在一片…难以形容的…空间之中。

没有光。

但秽眼深处那片漠然的黑暗，却自动适应了环境，将周围的景象…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映照”在他的意识里。

这里…似乎是地脉的核心！

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地底空洞！

空洞的岩壁并非普通岩石，而是一种闪烁着暗沉土黄色光泽、如同凝固琥珀般的巨大晶簇！晶簇内部，流淌着粘稠如蜜蜡的、散发着浓郁精纯土行秽气的液体！无数细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暗黄色光点，在晶簇间缓缓飘荡，每一次明灭，都引动着地脉规则的细微律动。

而在这片由土行秽气晶簇构成的巨大空洞中央…

悬浮者…一具…骸骨！

一具庞大到令人窒息的…人类骸骨！

骸骨盘膝而坐，姿态如同远古的苦行僧入定。骨骼呈现出一种历经亿万年岁月沉淀的、暗沉如玄铁的色泽，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天然符文的裂痕！每一根骨骼都粗壮得如同殿柱，散发着一种镇压地脉、承载万古的厚重与苍凉！

骸骨的头颅低垂，空洞的眼窝，无声地“注视”着下方。

在骸骨盘坐的膝前…

静静地…摆放着一物！

一块…残缺的、边缘布满啃噬痕迹的…巨大龟甲！

龟甲的颜色暗沉，与陈晦胸口那块祖传龟甲如出一辙！其表面，同样刻着一个扭曲的、散发着无尽悲怆与守护意志的…

“秽”字！

只是这个“秽”字，比陈晦那块龟甲上的，更加古老！更加巨大！刻痕也更加深邃！仿佛承载了无法想象的沉重过往！

陈晦胸口那块灰暗的龟甲，在感应到这块巨大残甲存在的刹那…

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如同漂泊的游子，终于见到了血脉的源头！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悲怆与孺慕之情，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陈晦意识的麻木与冰冷！泪水，混合着污血，不受控制地从他仅存的左眼眼角滑落！

“爷…爷…”一个模糊的称谓，在他灵魂深处呢喃。不，不仅仅是祖父！是更早！更久远！是这具骸骨…是这巨大龟甲…是刻在这龟甲上、流淌在血脉中的…那个守护的意志！

就在这血脉共鸣、悲怆弥漫的瞬间——

那具盘膝而坐的庞大骸骨…

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丝！

空洞的眼窝，并未“看”向悬浮在前的陈晦。

而是…仿佛穿透了无尽的地层…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看”向了废墟之上…那口因失去“湮灭之滴”平衡而正在疯狂喷涌污秽狂潮的…枯骨巨棺！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两块锈蚀铁片摩擦的…声音…首接在陈晦的意识核心…如同叹息般…响起：

“五十载…阴债未偿…秽棺…终倾…”

“后世…执秤者…汝…可知…代价…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