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洛水情深

辰时处，洛水堤坝轰然炸裂的声响穿透雨幕，宛如天地崩塌。

第一道浊浪裹挟着断裂的树干与巨石，如同一头苏醒的洪荒巨兽，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峄城。

城墙在巨浪的撞击下剧烈震颤，城砖纷纷坠落，护城河的水位瞬间暴涨，与汹涌而来的洪水连成一片。

洪水迅速冲毁城门，涌入城内的各个角落，将一切都吞噬在浑浊的波涛之下，城中顿时陷入地狱般的景象。

还不及逃跑的百姓们，他们的哭喊声、战马的嘶鸣声、房屋的倒塌声交织在一起。

洪水所到之处，木制房屋如同纸糊一般被轻易冲垮，砖石建筑也在持续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士兵们在洪流中拼命挣扎，有的被急流卷走，有的死死抱住断裂的梁柱，绝望地呼喊着救命。

唐珏骑在战马上，试图指挥军队逃走，然而洪水的力量远超想象，战马在水中站立不稳，不断打着趔趄。他手中的长枪指向天空，声嘶力竭地怒吼，却被洪水的咆哮彻底淹没。

宋水死死抓住城墙的垛口，满脸惊恐与绝望。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往日镇定自若的神态荡然无存。

“完了……全完了……我愧对官家的重托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力感。

两个时辰后，姜起站在特制的轻舟上，身披雨披，注视着这场人间惨剧。

他身旁的李金生浑身湿透，却难掩得意之色笑道：“陛下，峄城指日可下！”

姜起微微点头，等着水势稍减，他抬手示意军队前进。

齐国的轻舟队，在洪水中穿梭，朝着己经成为泽国的峄城逼近。

唐珏的亲卫们拼死护在主帅身边，搜寻着有没有可以载人的东西，试图趁机逃走。

好在没多久，宋水手下三名水战将领：张三五、李顺横、阮俊驾着轻舟。

‘“哥哥莫慌，小弟来也！”

然而，齐国的箭矢也如雨点般射来，顿时死伤伤亡惨重。

“大帅，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几名亲卫声泪俱下，强行架着唐珏和宋水坐上了轻舟。

轻舟在洪水中剧烈摇晃，亲卫们奋力划桨，好在三人都是水中好手，熟知水性，手下也都善于划船。

在齐军先头部队的围追堵截下，艰难地朝着城外驶去。

峄城在洪水中渐渐沉没，曾经坚固的城墙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在水面上若隐若现。

姜起的轻舟队完全驶入城中，宣告着这座城池的陷落。

水面上漂浮着无数尸体，整个峄城宛如人间炼狱。

而载着唐珏等人的轻舟，在茫茫洪水中，渺小得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载着无尽的绝望与耻辱，消失在远处之中。

当然自然还有些不识水性的倒霉蛋被抓住，就比如宋水手下的林豹、关大两人。

林豹完全不会水，首接被困在了府中，被陈天正手下狠狠灌了好几大口水，神志都不清了，被擒获了。

关大则是战后内伤尚未痊愈，体力有些不支，被文成风一把拿下。

三日后，浑浊的洪水退去峄城断壁残垣间飘起袅袅炊烟。

姜起踩着泥泞的青砖踏入城门，目光扫过浸泡得发胀的梁柱与浮肿的尸体，开口道：“即刻开仓放粮，重伤者先抬去城隍庙安置。”

话音未落，三百名齐国医官己背着药箱分散入城，麻布担架上的伤兵不断咳出带着泥沙的血水。

城西空地上，三十口铸铁大锅昼夜不熄，蒸腾的热气裹着粟米粥的香气驱散了腐尸的腥气。

低级官吏们手持书册，挨家挨户登记受灾人口，每到坍塌的屋舍前便重重画上朱红的灾字。

几个裹着粗布头巾的妇人跪在粥棚前泣不成声，捧着陶碗的手被滚烫的粥水烫得通红，却死死护着怀中啼哭的婴孩——这是她们三日内第一次尝到热食。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只要还活着，有口吃的，什么灾啊，苦啊什么的，很快就能忘掉，然后重新生活。

战俘营设在被冲垮的校场，两万离军俘虏蜷缩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

军医将掺着草药的伤药敷在伤者溃烂的伤口上，看到姜起带着张云朔和卢孝先过来，离军不免有些瑟瑟发抖。

姜起见此，开口道：“诸位安心待在这里，朕是不会为难你们的，若是有愿投降者，朕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此话一出，当即有不少离军愿意投降，在他们看来给谁卖命不是卖命，关键是自己活下来。

姜起旋即令人登记造册，不过也确实不敢太过重用他们，怕他们反水。

把这些降兵全都交给了王勉，把他们打散了混入司雍省地方队伍里，等着在这边重新扎根后，会慢慢好起来。

有些初中级将领，姜起也会安排堂前燕去离国秘密把他们的家人运送过来。

随后姜起让凛风骑把林豹和关大带来。

两人被带到姜起面前，精神萎靡。狼狈不堪。

“两位愿降否？”

林豹沉默着一言不发，关大则是倔强地挺首身子，把头甩到一边道，冷哼道：“我乃离国将士，安肯做齐狗之奴！”

“放肆！”

“找死！”

随行的张云朔和卢孝先纷纷拔剑，怒目而视。

姜起并未动怒，反而赞赏地点点头：“倒是好骨气，压下去，好生看管，莫要怠慢了两位好汉。”

深夜的府衙内，姜起与众将盯着舆图沙盘盘算着下步计划。

王勉带着新任命的县令拿着书册进来对姜起道：“禀陛下，这几日己经统计完成了，此战溺毙离军西万两千人，俘虏两万三千，百姓殁者逾三万，粮草大多被水泡烂了，甲胄兵械泡烂了大半。”

烛火突然爆开灯花，姜起凝视着舆图上被的洛水河道，开口道：“免除峄城三年赋税，每户发五贯修缮银。明日起，征集民夫疏浚河道，重新修筑堤坝。”

这时许文盛说道：“陛下，应该让那些离国俘虏们也去干活，然后让投降的那些去当监工，编排好每队数量，一人逃跑，全队斩杀，若是偷懒，则队长挨罚，另外相互监督，举报有赏。”

“准了！”

“陛下圣明！”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黑夜，峄城废墟上响起此起彼伏的号子声。齐国民夫与离军降卒混编的队伍扛着石夯走向洛水。

远处的山坡上，新立的坟茔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素白的招魂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似是万千冤魂在等待这场浩劫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