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舟影摇寒

破庙的梁木在踹门声中吱呀作响，林疏月背着弟弟钻进芦苇丛时，后颈还贴着方才撞翻香炉的香灰。七岁的林淮把脸埋进她冻硬的衣领，忽然奶声奶气地嘀咕："阿姐，方才那个穿绿衣服的哥哥，腰间挂着和你一样的铁齿轮呢。"

"嘘 ——" 林疏月按住他乱挥的小手，指尖触到芦苇杆上凝结的冰棱。河湾里停着三艘乌篷船，船舷绘着褪色的莲花纹，正是白日里她瞄好的漕帮货船。父亲曾说过，漕船吃水深，船尾舵轮改良过榫卯结构，逆风也能走 "之" 字航线。

船桨划破水面的声响惊起宿鸦，林疏月刚把弟弟塞进船舱，便听见岸上响起马蹄声。十九道黑影掠过芦苇尖，月光在淬毒刀刃上泛着青紫色 —— 裴氏死士追来了。

"阿姐快看！水里有蓝泡泡！" 林淮突然指着船舷惊呼。借着月光，林疏月看见水面漂着零星荧光，正是父亲账本里记载的 "瘴气雾" 前兆。她慌忙摸出怀中香囊，艾草混着某种辛辣气息涌出来，这是父亲用南疆 "辟毒藤" 秘制的，此刻竟与水面荧光形成微妙斥力。

死士们的快船己逼到三丈内，船头立着的首领袖口翻卷，露出小臂上的狼头刺青 —— 北狄 "苍狼部" 的图腾。林疏月心中一凛，父亲曾在工部密档里见过类似图纹，那时他还皱眉说："北疆战马的马蹄铁，怎会用我大宁的 ' 工字纹 ' 锻造？"

"坐稳了！" 她猛地扳动舵轮，改良后的齿轮组发出咔嗒轻响，这是父亲去年在造船厂偷偷调试的 "省力舵机"。船身突然右旋，借着江心暗流划出半圆，船尾激起的水花竟在冰面上撞出层层叠叠的水纹，像极了父亲画在宣纸上的 "涡流避险图"。

"好厉害的船技！" 林淮拍着小手笑起来，全然不知死神己近在咫尺。林疏月咬着唇数着心跳，待死士快船即将撞上暗礁时，突然从袖中甩出半根断桨 —— 那是她上船前特意锯短的，尾端缠着父亲留下的磷粉线。

磷火在江面炸开的瞬间，她听见死士首领的咒骂："这是工部的 ' 星火讯号 '！追！" 快船转向时，船底突然传来 "咔嚓" 脆响，竟是被暗礁划破了龙骨。林疏月这才想起，父亲曾在地形图上用朱砂圈出这片 "狼牙礁"，说礁石群的排列暗合 "北斗七星阵"，不懂水文的外乡人必栽跟头。

船舱里突然飘来焦糊味，林疏月心头一紧，掀开舱板便看见裴氏死士的火箭己钉在船帆上。她急中生智，扯下腰间丝绦 —— 那是用父亲改良的 "水力纺织机" 织出的防水绸布，竟能兜住江水泼向火焰。"阿姐像会法术的仙女！" 林淮亮晶晶的眼睛映着跳动的火光，让她险些湿了眼眶。

就在此时，上游突然传来隆隆水声。林疏月望着前方如墨般的雾障，想起父亲说过的 "寒江十八险"，其中最险的 "鬼哭滩" 便藏在这团瘴气后。她狠下心扳动舵轮，让船尾对准滩口，改良后的舵机齿轮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硬是在漩涡中辟出条生路。

死士们的快船终究没敢追进雾障，林疏月却不敢松劲。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半片齿轮铜饰，借着舱内残火看清父亲刻在背面的小字："遇雾则转，循水而歌"。突然想起方才在破庙听见的马蹄声，裴照与管家的对话里，"该烧的账本" 西字说得格外重，难道他截留的，正是记载着 "瘴气净化术" 的关键页？

船身猛地颠簸，林疏月抱住惊叫的弟弟，透过雾隙看见江心立着半截断碑，上面模糊的 "工" 字让她鼻尖一酸。父亲曾说，大宁朝的工科匠人们，就像这半截断碑，总被世族踩进泥里，却又在暗处长出根系。

雾障渐渐稀薄，前方出现灯火闪烁的渡口。林疏月刚要松口气，怀里的弟弟突然指着船尾惊呼："阿姐！水底下有纸蝴蝶！" 低头看去，只见数只素白纸蝶正顺着水流漂远，翅膀上隐约映着靛蓝色水轮 —— 是苏渺的纸蝶传讯，想必她早己在暗中布下退路。

靠岸时，林疏月在船舵夹层里摸到半片烧焦的纸页，残墨绘着齿轮与药草的图案，角落还有行小字："水力与毒理，本是同源"。这是父亲未完成的 "瘴气净化装置" 构想，此刻在她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火漆，将 "工科" 二字烙进骨血。

渡口传来更夫的梆子声，西更天。林疏月背着弟弟走进竹林，霜露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像极了父亲研磨图纸时的翻页声。她忽然想起，父亲曾在她生辰时说："吾家月儿，当如这寒江流水，遇山则转，遇渊则深，终有一日，能让这世道听见水的声音。"

身后的江面传来货船靠岸的声响，朦胧雾色中，某艘船头立着戴斗笠的灰衣身影，素白袖口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林疏月知道，那是南疆巫医苏渺，也是父亲口中的 "药方交易人"，此刻她袖中，或许正攥着与自己手中齿轮严丝合缝的另一半。

而千里外的裴氏大宅，裴照正对着炭盆翻动残页，火光照亮他墨绿衣袍上的半枚齿轮纹。管家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他突然将《火器改良札记》残页塞进空心的玉佩 —— 那是用林修远留下的榫卯原理制成，暗格深处，还躺着半片染着靛蓝的图纸边角料。

寒江的水，终究是向东流去了。载着两个逃亡的身影，载着未竟的工科秘宝，载着南疆的纸蝶与裴氏的账本，在黎明前最黑的时刻，奔向雾障后的未知。而这一夜的舟影摇寒，终将成为大宁朝史书里，一滴即将泛起涟漪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