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的情绪

晚上九华做了一个梦，她和春上在“雅韵厨房”。

春上说：“如果……如果当年，”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更加低沉，“如果当年……我早一点点，想起……”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目光垂落在杯中清澈的汤水上，“是不是……很多事就不会错过那么久？”

这是重逢数月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提起那个“如果”。

字里行间是岁月也无法完全磨平的遗憾，但奇异的是，不再有锥心刺骨的痛苦，反而更像是在梳理一段年代久远、带着缺角的旧照片。

陈九华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如海，有理解，有疼惜，更有一种历经千帆后淬炼出的澄澈与安宁。

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隔着小小的方桌，轻轻覆在了他那只放在桌面上的、没有捧着杯子的手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皮肤松弛冰凉，带着岁月的痕迹。

她的手同样不再光滑细腻，指腹和手掌边缘有着长期揉面留下的薄茧，关节略显粗大，但掌心却是温暖的、充满力量的。

她的手指微微收拢，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安抚，然后才开口，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水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春上，这世上啊，没有回头路，更没有那么多‘如果’。”

她的目光柔和而坚定，牢牢锁住他的双眼，

“我们走过的每一步路，无论平坦还是荆棘，遇到的每一个人，无论同行一段还是擦肩而过，都是把今天的你我送到这张桌子前的因缘。”

她顿了顿，目光在他依然清亮的眼睛上停留片刻，那里面映着自己的身影，

“也许，正是经过了所有那些欢笑、泪水、得到、失去、对的和错的……我们才真正明白，也才能真正珍惜——”

她微微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又缓缓移到他那杯仍在冒着丝丝热气的雪梨汤上，

“珍惜此刻手里这杯温热的汤，珍惜对面这个能安安静静坐着、一起晒太阳的人。这不是前世欠下的债，是今生熬出来的糖。”

春上反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他的手指微凉，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而重之的力道，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春上不由更紧地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又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郑重：

“是。九华，你说的对。”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布满岁月印记的手，又抬眼看向杯中那澄澈的、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晕的汤水，嘴角终于绽开一个释然的、温煦的浅笑，

“这碗汤……现在喝起来，咸淡冷暖，都刚刚好。”

窗外，春风温柔地拂过新绿的枝头，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人间。

小小的“雅韵厨房”里，九华和春上静静相对而坐，分享着一杯温热的雪梨汤，分享着劫后余生的暖阳，分享着迟到半生才终于学会的、平和而笃定的相守。

他看着她，那双曾经历过生死、看透世情的眼睛里，此刻不再有年轻恋人那种焚心蚀骨的炽热，却沉淀着一种更深沉、更厚重、更懂得细水长流的爱意——

那是岁月风霜和命运颠沛共同酿造的陈酿，初尝或许微涩，回味却无比醇厚绵长。

春上喉结滚动了几下，带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一把抱住九华，那股热情和他的年龄和刚才斯文的形象判若两人。

但九华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抗拒，由他抱着、由他抚摸着后背，西片唇瓣紧紧相依。

那些前尘往事，终究化作了午后阳光里最平凡的尘埃，无声地沉淀在他们交握的手掌纹路间，沉淀在那碗温热清甜的汤水里，沉淀成这烟火人间最朴素也最动人的画幅。

阳光隔着窗帘射了进来，九华醒了，突然的有点失落，双臂环着抱紧了自己。